与玛丽道别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虽然努力绷着脸,女仆的眼圈依旧红了:“抱歉,我帮不到您。”
西莉亚叹了口气,不免说了许多无用的玩笑话,直到女仆不得不露出无奈的笑容才离开。
出了北塔,西莉亚便直接骑马出了山门。她甚至没有寻找离开橄榄山的由头,但三道内墙的守卫没敢对此有任何异议。
马歇尔在今日一早向长老会提交了言辞恳切的悔过书,而后一路赤足走下橄榄山,向乌奇萨进发。
他的自白很快传遍了橄榄山,整座锡安城知道这位长老的罪行也只是时间问题。
挡在圣女面前最后的阻碍以这样卑微狼狈的姿态退场,所有人都觉得,圣女西莉亚这下真正成为了圣城、乃至迦南最有权势的人。
但比起神殿内部动向,大多数人更为挂心步步近逼的亚门大军。再过一日,两军必然会在锡安城以东的平原上交战,而这一战的结果将决定圣城的未来:
十字军只能胜不能输。
圣殿骑士团几乎倾巢出动,圣殿山也因此显得空空荡荡。
大团长杰拉德已然赶赴前线,来见西莉亚和卢克的是他的得力助手、骑士团神父长。
短暂寒暄过后,神父长坦白道:“圣女大人,大团长请求您治愈军团长的伤势。毕竟……明日的战役中,军团长于骑士团而言必不可少。”
西莉亚讶然地抬了抬眉毛。大团长似乎比她意想中要光明磊落,不仅留了企图反叛的死敌性命,甚至还想要让他回归前线。
她和卢克交换了一个眼神。金发青年的眸中闪过一丝温和的嘲讽,却抿了唇没对此做任何评论。
“请您带路。”西莉亚爽快地答应了。
神父长显然松了口气,连忙带着圣女来到圣殿山侧翼的一座石屋外。这位头发花白的修士谦卑地事先解释道:“军团长因为伤情心情起伏不定,如果冒犯到您,还请您务必宽恕他的不敬。”
西莉亚微微一笑:“我不在意。”
语毕,她便推门而入。
安德鲁军团长比上次见面时要消瘦不少,面色惨白得像是能融进身后的石灰墙。见到来客,他不由揪紧了眉头,阴沉道:“是您?”而后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神父长和卢克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安德鲁似乎明白了什么,唇角不由露出一丝怪异的苦笑:“杰拉德又多管闲事了……”
他的语气固然辛辣,却含着难以解释的怀念。
西莉亚也不去追究他的反应,只淡淡伸出手掌,闭上眼催动力量。
白色的光粒将军团长全身笼罩。
“您欠我一个人情,如果有机会再还。”西莉亚的语气很淡,等光芒散去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安德鲁敏锐地皱眉,深索地盯着卢克问:“要发生什么事了?”
金发青年的语气和眼神一样淡到凉薄:“与您无关,”他停顿了一瞬,口吻有所缓和,“您的职责在于保卫好圣城。”
军团长活动了一下关节,感到神清气爽。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年轻人,看来你也有自己的职责。等到杀退这波该死的异教徒,我要再和你重新较量一番。”
卢克微微躬身,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径自退了出去。
安德鲁盯着青年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门吱呀阖上,才对面色泰然的神父长道:“我记得这小子一直这样?”
“卢克里修斯爵士……的确并不擅长言辞。”神父长斟酌着言辞回答,转而引回正题,“您的行装已经准备完毕。”
军团长低笑一声,用肩膀撞开门扬长而去。不久便有马蹄声渐渐远了。
另一边,卢克带着西莉亚循小道往后山的圣堂遗址而行。
日头渐落,天边的云像是要烧起来,艳丽的霞光将圣殿山朴素的石屋笼罩,竟然与锡安另一端橄榄山上的穹顶尖塔相映成辉。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山道上驻足,齐齐沉浸在了眼前的景致中。
这瑰丽的图景是这样壮烈浓烈,以至于与之相比,任何浮动的心绪都显得微不足道。
夕照给卢克的金发镀上薄薄的光,他的面容因而隐匿在逆光的炫影中,但西莉亚知道他在微笑。他的手指找到她的,示意她转头看向山道通往的尽头。
殷红的一片云被晚风吹散,圣堂遗址现出轮廓。几根参差的石柱孤零零地站立,另一侧竖着半堵残破的墙。这便是传说中所罗门建造的至圣之所,圣殿骑士团亦由此得名。而如今遗留下来的建筑却并非来自所罗门时代,这其实是魔法时代东方的魔法师公会留下的唯一遗迹。
人们误以为这就是所罗门圣殿的本体,便没有将之销毁。
迎面而来的山顶之风吹起两人的衣袂,西莉亚与卢克再次并肩前行。
到了近处才发现,方才看上去萧索万分的石柱仍然高大得不可思议。
即便是如今整修一新的圣墓教堂,都没有这样切割圆滑、足足有五人合抱粗的柱子。从中不难想象所罗门的至圣之所该有多么辉煌!
西莉亚不由自主伸手抚摸历尽沧桑的石头表面。虽然极细微,她的掌心还是感受到了电火花般的酥麻感--这里的确还残留着魔法的气息。
“圣女大人。”昨日的那个无名青年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转出来,恭敬地垂首。
离预定的午夜还有些时候,西莉亚便随便找了个话头:“我还没有请教过您的姓名。”
对方笑了笑:“我的姓名无关紧要。”他抬头仰望石柱粗糙的断面,叹息似地道:“如果能够看到这座圣殿重建,我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西莉亚默了片刻,还是问道:“芬尼根,或者说魔法师对魔法的迷恋,究竟是因为魔法带来的权势,还是魔法本身?”
这是个尖锐的问题。无名青年露出笃定温和的苦笑,没有隐瞒:“我无法确认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我……只是喜欢知道更多,而魔法是最高的智慧,我为它本身着迷。”
他突兀地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补充道:“忽然发现,我似乎没有和您说过,我是芬尼根这一代的会长。”
西莉亚不由扬了扬眉毛:“您的确没有提过。”
“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普通的魔法学徒,很少会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已经活了那么久。”无名青年看着西莉亚和卢克愕然的神情微笑起来,语气依旧平和镇定,“芬尼根最核心的十人在查理曼时代服下永生花药剂,都活了很久。当然,我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了。要维持这样的躯体需要不断服用永生花药剂,而储量远远不够支撑所有人留下来。”
西莉亚终于明白为何对方一直这样泰然自若。这是被年岁硬生生磨砺出的处变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