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将信将疑,他身边一中年矮个子男人忽然附在他耳边,边看着李英知便耳语了些什么。那年轻人忽地大刀一指,嗖地一阵风过去,直顶着李英知的鼻子:“你个竖子莫要骗老子,你若是婺州沈家人,为何满满一口官话?”
李英知苦笑:“侠士不知,偌大个沈家不说与五姓大户相比,但各房各支人数也不算少。家父乃京城通宝阁主人沈聪,想必侠士也有耳闻,我随父自幼生于京城,自然说得是官话。”
谢安听着他鬼话连篇,不由地偷偷朝天翻了个白眼。
中年男子眼神闪烁了下,又与年轻人说了一些,年轻点点头,似是信了七八分,但仍是有些不放心又问道:“那我且问你,沈家目前当家人是何人,嫡子又姓什名谁?”
李英知一一详尽地说了,对方终于落实了他两人的身份,却没有立即放他们走的意思。理由是怕他们走了,走漏了风声引来官兵抓捕他们。
“这,这可如何是好?”李英知瞠目结舌。
自称林和的年轻人不耐烦地大手一挥:“我先写信告知你家人,等他们交了赎金来再说。”
李英知无法,也只得与谢安被迫留在这群流匪中做个苦逼的人质。
是夜,篝火跃跃,水泽里蛙鸣声声。谢安与李英知身份特殊,因而被看管在中间地带,其他匪徒在周围打了地铺,留了两个人放风,其中有一个便是白日里盘问他们的林和。林和远远地抱着大刀坐着,像株笔挺的松柏,警惕地望着四周动静。
离上一次在野外风餐露宿隔了许多年,谢安躺在硬邦邦的泥地上怎么也睡不着,旁边的李英知倒是天一黑就枕着手臂闭上了眼,那叫一个随遇而安,完全看不出原来京城中那个矜持挑剔的贵公子模样。
周围的鼾声震天响,谢安辗转反侧,按捺不住悄悄地戳了戳李英知。李英知不动,谢安再戳,还不动,谢安深吸一口气,对准李英知的腰眼捅了过去。
手指蓦地被抓了个正着,李英知啧了下,声音轻得和烟一样,漆黑的凤眸里哪里看得出一丝睡意。他低着头,几乎贴着谢安的额,煞有其事地责备道:“有没有告诉过你,男人的腰很是精贵,经不起你这一捅的。”
谢安倏地想抽回手,没成功,还被李英知坏心眼地捏了两下,疼得她挤了下眼不敢再动了。她不敢说话,只能鼓着一双眼睛使劲瞪着李英知,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怎么办啊?”
她这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模样李英知看着十分的有趣,便也学着她,无声地张开口:“不知道啊。”
谢安:“……”
谢安急了,都到这份上了,他还有空逗她玩。再逗,再逗他们连黄河大堤还没见着,小命就得交代在这了!什么遭逢,什么被迫离乡沦落流匪,都他娘的全是狗屁话。这些人各个身高体壮,拿刀拿枪比谢安拿筷子还要熟练,一看即是从武出身。如果真是流离失所的难民,为何这群中不见一个妇孺。再看林和的做派,分明是军中一个小头目,而白天与他耳语的中年男子身份也随之昭然若揭,不是军中参事即是幕府师爷。
这些人根本不是流匪,而是一小队假装流匪的藩镇军!
☆、第十三章
相比于热锅上蚂蚁似的谢安,李英知淡定得像躺在自家后花园里午睡般自在,瞥瞥守夜的林和,拉过谢安的手不动声色地写下几个字——莫忧。
谢安被他写得手心发痒,想怒又想笑,待他写完眼睛一亮,反过来也在他手心里写道:“有脱身之计?”
李英知特别坦然:“没有!”
谢安:“……”
险些没被李英知噎出一口老血的谢安气哼哼地把脸埋进臂弯里,和只小刺猬似的拱着背对他。
谢安气闷的模样落进李英知眼里,面上闪过淡淡笑意。翻过手掌看看,上面依稀还残留着她指尖划过的温度,那么小的一只手,没有他一半大。李英知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个孩子。
今年仲春的雨季来得煞是早,谢安马马虎虎眯了没两个时辰,就被落在眼皮上凉意给惊醒了。揉着眼坐起来,睡在身侧李英知不知踪影,她脑袋嗡的一声响,这货不会半夜丢下她跑路了吧!
定睛一看,蒙蒙细雨里与林和说话的不正是李英知吗,谢安为自己的小人心肠暗暗惭愧了一把。
“姑娘,下雨了,醒了就别搁地上坐着了。”谢安背后响起个耳生的粗糙声音,回头一看,这人她略有印象,昨日是他紧跟着林和上船逮着了他们。她心里琢磨着,应是个副将之类的人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人虽脸上一道疤不像个好人,但说话倒算和气,总比那些打见了她眼神就和狼盯着肉一样的其他人好多了。谢安应了声好,一个骨碌爬了起来,低头拍灰尘时,眼下忽然伸来一块皱巴巴的干胡饼。
那人见谢安不动,只当她害怕,挠挠后脑勺,尽量和颜悦色道:“姑娘你甭怕,俺也是见你和俺家的丫头差不多大,看着你就想起了俺家的姑娘,莫别的意思。”
谢安缓过神来,忙不迭地道谢,接过饼子,一口啃了下去。
那人见她爽快,对她自是又生了几分欢喜,一掌拍在她肩上:“走走走,找个挡雨的地坐一坐。”
当兵的人下手都没个轻重,那一掌下去谢安只觉肩胛骨都快裂开了,身形轻微地晃了一晃,但面上容色动也未动,笑了笑随了他的好意跟去了树下。
一老一少的两人刚坐下,就有个年轻人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老葛,这地宽的很,给老子也坐一坐呗!”
“去去去!”老葛大手一挥,“给老子滚边上玩蛋去。”
那年轻小伙还想蹭过来,老葛黑脸泛过抹冷笑,拔刀往地上一插:“有种你再过来一步。”
年轻人噤声了,讪讪走开。谢安将他眼底的忿恨与不屑看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了是吧。
她什么也没说,仍是乖乖地啃着她的饼。
有了这么一出,老葛有些尴尬,骂了几句老子娘的,抽出腰间的酒囊子喝了起来。
谢安鼻子尖,嗅了嗅:“西市腔?”
老葛一乐:“姑娘,你也是好酒的?”
谢安笑了笑,小声答了句:“家中阿兄好酒,跟着他耳濡目染,懂一些。”
老葛看向李英知的眼神就明显不善多了,重重冷哼了一声:“这些个京中子弟成天除了吃喝就是嫖赌,老子们在前线打拼卖命,就供这些个饭桶在后面吃喝玩乐!”
谢安不语,听着别人骂李英知,感觉还是挺爽的!
老葛越说越越是怒上心头,拔起刀指着李英知的方向晃啊晃的:“妈的,中央那些个狗官什么鸟事都不干,住着大宅吃着皇粮。老子们在鬼门关边打滚,替他们守江山,打突厥打胡人连口热汤饭都吃不上!还不如换成我们大帅……”
谢安眉梢一动,老葛堪堪刹住了话,自觉失言,借着个酒嗝掩饰了过去:“呃,说起来啊也不是所有的京官都是鸟人,我们镇州的崔大人就是个好官。”
镇州……就是成德节镇了,崔大人……
谢安在心中排摸着,她记得童映光那老头提前过,成德节镇的节帅是史明成,镇州州牧嘛似乎姓柳。但这个消息毕竟是她上京前的了,藩镇换州牧比皇帝换小老婆的节奏还频繁,今柳明崔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