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连安国公也不禁狐疑看向谢安。依他对谢安的了解,兵部必定主和,却没料到她竟然站在了他这一边。李骏捏着手指,此中有诈啊……不过,有诈也不怕,他早算到此人难对付,即便同意出战他也有后招!
所有人中恐怕只有一人淡定如初,那便是李英知了。诚然,谢安的态度令他也疑惑不已,也一闪而过她是否在赌气的念头,但随即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谢安不是个冲动的人,此举必定是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斟酌出的利益最大化的结果。他唇角笑意不禁更浓,他倒想看看这个丫头想怎么对付他。
果然,谢安话锋一转:“但是,陛下与诸位同僚皆知,我大秦动乱百年,朝中将才虽有,但能率军大破突厥之人,恕谢安不敬之言,几乎没有。”
朝中的武官听她此言各个面露不忿,但一想突厥的精兵强马,嘴巴张张又闭了上。要是能横扫突厥铁骑,大秦又何苦落到如斯境地。
然而一些心思细腻的文官包括德熙帝在内却心生了别样的想法,谢安用的是“几乎没有”,那说明还是有的……
德熙帝好歹也做了许多年皇帝,这个时候自然要和忠心臣子来个“心有灵犀”,立即问道:“爱卿可有何合适人选推荐?”
“臣以为统军大将,非中书令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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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府邸在一处,散朝后谢安免不了在路上与李英知碰到,看情形应是特意在等她。
“谢尚书可有空陪我去别的地方走走?”李英知淡淡问道。
谢安本不想理他,但触及到他的眼睛,心中一动,也淡淡回道:“宰相吩咐,下官不敢不从。”
两人身份特殊,故而绕开城中绕着护城河慢慢行走。李英知俊逸的眉目始终凝于金光鳞动的河面上,沉默地走了一截,他黑眸湛湛,里面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本相没想到谢尚书如此高看我,竟会主动举荐我。”
谢安也是笑了笑,相比于李英知她的笑容平和上许多,往深处探究还有一丝极浅的无奈:“大秦上下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到有谁能担此重任。”
“你是想我担此重任……”李英知笑容淡淡,看了他一眼,“还是想我死呢?”
谢安笑容滞了一瞬,紧紧凝视着李英知的眼眸:“我不懂你的意思。”
李英知低头对上她的眼神:“谢安,你很聪明也很有野心,这我一直都知道,也并不在意。身在官场,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至少在我心中你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可是……我发现我好像错了。”
他叫她谢安……谢安有一刹恍惚,她忽然也第一次发现李英知的笑容竟会让她心生寒意,不由自主地想避开。
“为了巩固地位,达到目的,你连个几岁幼童的性命都可以利用。”李英知讥讽地笑了笑,“谢安,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太令我失望了……
到了官衙里,李英知这句话依旧萦绕在耳边。谢安看着熟悉的公房,案头的官印,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或许只是不想同李英知同路回府而已。怔怔地坐了一会,她打开了抽屉,抽离里有一柄小铜镜。以她的性格,不可能在这里放置这样的东西,铜镜是谢心柳送给她的。
“你到底是个女儿家,别做了官就和那些臭男人一扬,女儿家就该有女儿家的模样。”
从什么时候起,谢安经常忘记自己还是个姑娘了。在别人家女郎与心上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时,她则埋首于一堆枯燥、繁重的公文里。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谈情说爱,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潜意识里因为有个李英知在那里。
即便她如何不假颜色,如何冷嘲热讽,他始终会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贴上来:“颐和,你尽管骂只要你开心就好。”
可今天他对她说:“谢安,你太令我失望了。”
她才发现,在谢心柳之后,她可能连最后一个愿意主动亲近她的人也失去了……
……
安国公府内,李骏捧着个茶盏表面淡定,实则焦虑地等待着。不多时,一个小厮匆匆进了厅堂,在他侧面耳语数句,李骏顿时志得意满地哈哈大笑道:“老夫就知道怀仙仅仅一时为女色所惑,定不会延误我族大事!不枉老夫如此扶持他!”李骏眼中闪过丝怨毒的阴狠,“谢安啊谢安,我倒要看看你这次你还有何能耐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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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知即将率兵出征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秦境内,许多女子伤心欲绝,盼了三四年好容易盼回了芝兰玉树的邵阳君,结果一眨眼竟要北上征讨突厥。突厥那都是些什么人啊,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蛮族啊!
不光西京内的闺秀小姐们肝肠欲绝,朝中许多支持李英知的大臣也痛骂谢安的阴险狡诈,为了排除异己竟然使出这样狠毒的计策。整个兵部都在她掌控下,怕是后面有一串阴谋等着将李英知摁死在战场上,有些甚至公然在理政殿上当着皇帝的面大肆讥讽谢安。德熙帝心中有愧,一面是他知道谢安是为了颀儿才不惜背上骂名让李英知上战场,另一面则是李英知毕竟与自己同样的血脉,此去十之八、九定然有去无回。两相为难之下,只好称病休朝不出,索性他也真是没那个精神气去听朝上的骂战了。
这么一来,北方战事完全就落到了谢安一人手里,名义上李英知是中书令,然而既然皇帝定下让他上战场,那么实际上他这个宰相还要听谢安这个兵部尚书的安排。谢安说让北方战事告急,五日后出征,五日后李英知不得不披挂上阵。
看在别人眼里,那都是谢安玩弄权势,活生生将她与皇帝的政敌,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文官往死里逼呢。
作为大秦焦点的李英知此时神情凝重,面前的院墙已被砖头结结实实的砌上,为了表示堵墙人的决心,连砖头缝里都塞满了严严实实的小石子,墙头上寒光闪烁一排尖尖的刀片,隔绝得真彻底啊……
☆、第五十八章
一国宰相出征绝非谢安一句那么轻松的事,德熙帝卧病在床,前前后后,先锋后勤皆要谢安一手操办,丝毫不得马虎。五天,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谢安几乎日日忙到深夜,睡上两个时辰用冷水浇把脸,爬起来继续扑在案头。
等她通宵达旦签下最后一份文书,天色大白,看着熬得两眼通红的同僚们,将地图一卷:“行了,差不多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吧。”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长长输出一口气,但看谢安仍坐在那,各个屏气凝神不敢动弹,谢安恍惚着回过神捶了捶肩膀率先起身:“后日大军出发,明日还要做最后安排,今日大家便养养精神。”
她一起来,众人轰地一下说说笑笑散开了。谢安看着此景,想笑到了嘴边却淡淡苦涩。
“大人,忙了好几宿,你也辛苦了。”怯生生说话的是刚入兵部的一个小姑娘上官紫,刚从科举考入,暂时负责些简单的文书记录。
谢安看着她,仿佛看着当初在李英知举荐下刚入兵部的自己,不禁看看自己身上的紫袍,确实变了太多了……
“无妨,快些回去吧。”
上官紫从绿袍袖中摸啊摸,摸出个小小的圆盒:“这是家母调制的香膏,有明目清神的功效,大人可以用来敷敷眼睛。”
谢安微微沉默,良久在薛紫忐忑的眼神里接过,一笑:“有心了,多谢。”
上官紫欢天喜地地走了,出了公房与她一同入职的小姐妹围了过来:“怎么样怎么样?”
“大人收啦!”薛紫喜滋滋道。
小姐妹看看里面,拍着胸脯道:“亏得也就只有你们兵部的人敢与谢尚书说话,我每次见了她吓得头都不敢抬。”
“胡说!大人那是颇具威仪。”上官紫向往无限,“我就崇拜谢尚书这样的女子,以一己之身,丝毫不逊色于那些自以为是的臭男人。”
“是是是,你家谢大人最是威仪满满嘛。我看哪,”年轻姑娘的声音陡然变小,“连陛下在她面前气势都矮了一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