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谢安愁肠百结地在大牢里挺尸,北边关塞黑云如山低低压在天际线上,五月份的天气,荒北之地冷得像才破东,凌厉的朔风吹得十里旌旗哔哔作响,俨如鬼哭狼嚎,慎人心慌。
何谓出师不利,这便是了。李英知从三五成堆,满面菜色的将士中走过,远目掠过急雨降至的天空,眉宇凝重。眼下他关心的不止这些兵士的健康,更挂心千里之外西京中一个人的安危。军中出事,身为兵部尚书的她难辞其咎,此刻也不知是何光景。
“邵阳君,军中大部分将士的病情已遏制住了,只是……这粮食发霉,军中十来万张嘴拿什么来下锅啊?”随性的副将梁十嘶哑着声音,攥紧了拳头满面竟是恨色,“我们这些个人在外出生入死,若战死沙场也算了,没想到最后竟是害在了自己人手里!谢安那个狗娘养的畜生!这些个世家子弟只知道搜刮银子充自己口袋!妈的!老子就算成了厉鬼也不会放过她!”
李英知抿紧唇,脸冷得没有温度,喉咙动了动,看了眼病恹恹的士兵们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向大帐:“传先锋营与斥候营的人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算在危如累卵的大秦帝国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军中粮草霉变的消息才传出,本应出没在幽州附近的突厥铁骑陡然穿梭百里,趁着夜色偷袭北上援军,打了李英知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消息传到西京,满朝哗然,每个人仿佛都已经看到突厥无往不利的黑甲铁骑兵临西京城下。这种战乱对西京人来说并不陌生,十年前同庆帝也是这么打过来的,百多年里也有不少藩镇节帅造反造过来,一阵慌乱之后有人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该跑路了啊?”
仿佛被遗忘的大牢里的谢安对此事浑然不觉,这么些天来她的日子倒也不难过,可能有谢家人在其中打点,吃吃睡睡竟是比每日上朝当值还来得自在。美中不足的就是没人来与她这个落魄的兵部尚书唠唠嗑说说话,天天对着四面墙和顶上的一扇窗。每日里最大的乐趣,谢安就是透过那扇天窗数星星,横竖那点大区域,左三颗,右两粒的,翻来覆去数得也是没意思。
“谢尚书真是好心情啊!”
终于来个有意思的了,哪怕是李骏这张猥琐尖酸的脸庞,闷了许久的谢安瞧着也顺眼了许多:“哟,安国公来了,坐坐坐。”一看四面空空的大牢,她不好意思道,“这个,牢中简陋,就劳您站着吧。”
安国公呼吸短暂一滞,平日也没少受谢安明里暗里的讥讽,只是都沦落到这境地了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真叫他恨得牙发痒:“再简陋看谢尚书待得也是别有意趣,谢尚书没得是想待一辈子?”
谢安啊了声,道:“这个不好吧……”
就这么把她关一辈子,她不死也得疯啊!
“哼!即便谢尚书想待一辈子,怕也是不能的!请吧,谢大人!”
是啊,这前方战事一再告紧,令朝里朝外人心惶惶,给本对邵阳君觊觎了重大期望的大秦上下一个又一个沉重打击。为了安稳逐渐躁动的民心,也为给三军将士一个交代,总得有人出来顶包吧。
谢安自己都觉得,这个人选落在自己头上再理所应当不过了。但李骏想借机这么绊倒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天真了啊?
这回她真是想错了,李骏不止是想绊倒自己,更是想借机泄恨。
所谓的三司会审,李骏既然清楚柳子元是她的人,必然想法设法拦着两人接触。这不,一上来就是几个陌生面孔,有一个倒是熟的,谢安记得自己前不久才参了他儿子一本……
刑部与大理寺的手段谢安见过,虽然没有柳子元御史台内对付罪官的各种令人发指的刑罚,但刑讯逼供自是少不了。落到这个份上,又有李骏在背后撑腰,这些人可不管你是不是兵部尚书,也不管你是不是女子。以现在的形势,可能谢安在他们眼里也就是个死人了……
挂倒刺的鞭子轮番一顿伺候,一通盐水浇下来,谢安猛地弯腰咳出满嘴的血沫子。
“尚书大人倒是个硬骨头,小的劝你识时务为俊杰,这个时候松了口,供了词,也好少吃点苦头。”
半晌谢安没声音,狱卒啐了一口,卷着鞭子走过来,一挑脸:“啧,女人骨头就是轻,经不得打。”
“哎老哥儿~这你别说,这谢安有那么几分姿色啊……”令个狱卒腆着脸凑上来,周围来的官员都是李骏手下的,一听到这话各自露出奇异的神色,却是笑而不语,并不阻拦。
狱头眯起倒三角的眼在谢安身上逡巡了一圈,忽然猛地一巴掌甩在狱卒脸上:“你个色黑了心窝的狗崽子,就知道女人!!女人!!”训斥完毕,哈着腰与那几位官员道,“各位大人,您看今天也审的差不多了。这人也没几口气,再打怕没了命,您几位不好与上头交差,要不明儿再看看?”
没看到好戏几人略为失望,但转念一想对谢安上刑是为了让她在几个相公面前心甘情愿地招供,场面上做得太难看也不好。再者嘛,他们转身走了,这底下人怎么乱来可就摊不到他们头上了。
“也罢,看着人点,别叫人死了。”
被架走的谢安微微睁开一线眼,随后慢慢闭上。
……
谢安的抵死不认令李骏大为火光,眼看着政事堂那边急着要个交代,谢家也开始有动静了,这人也打了,刑也上了,可就是撬不开她的嘴。别等着皇帝万一醒过来,可就功亏一篑了!
“这把火烧不旺!老子就给她再添一把柴!!!”李骏狠狠砸了砚台。
☆、第六十五章
令大秦百姓欣慰的是,两日后前线来报,突厥的这次贸然偷袭没有伤及秦军主力,原来率军的邵阳君早有防备,所谓的措手不及不过是蒙蔽突厥人的假象,暗中早与幽州郡守取得联系,设计以静制动埋下伏兵,只待突厥兵马入了伏击点,两方前后夹击,反倒杀得对方一个始料未及,丢盔弃甲。只不过秦军到底吃亏在体虚人弱;而突厥领兵之人也不是傻子,此次突袭更像是种试探,被围剿的人数仅仅千余人。
两军的第一次交锋,以大秦初胜告捷,一时间李英知的英武之名传遍大秦上下。谢安入狱已属不是秘密的秘密,皇帝不当家,王氏自守一亩三分地,安国公的气焰更为嚣张。
有人欢喜,少不了有人愁。
“哥哥,您看邵阳君一仗赢得算是奠定了李家的根基,这谢安已然倒台,我们还做什么指望?”自从先帝大行之后后,王皇后日日心惊胆战,数着佛珠过日子。她本是个没什么政见的妇人家,当时为争太子李颀的抚养权已是机关算尽,结果被谢安不费吹灰之力给捻灭了那点可怜算计。现在可好,谢安失势,待李英知大胜归来李颀这个太子连命都难保,她还做肖想什么太后之尊!他日东窗事发,大行皇帝驾崩的实情一旦败露,以邵阳君那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没得逼自己给先帝殉葬!
王皇后越想越害怕,帕子揪裂开了一条缝,颤着声道:“哥哥,现如今你可得及早为王家为你我做打算啊!要不,您看看去与李骏通通气,左右我们也没在明面上与他撕破脸。”
王允自己亦是心烦,但他到底是个政客而非王皇后之类的女流之辈那般见识短浅,思量再三,勉力心平气和道:“娘娘别慌!依臣看,以谢家与谢安在朝中的根基,没那么容易被李骏一举扳倒,只怕有着后招。况且这前线只是初捷,之后怎样还未有定论,我等先静观其变。”
王皇后黛眉深颦,想说些什么,侍女隔着帘子轻轻巧巧道:“娘娘,殿下醒了,正闹着呢。”
王允自然知道她想念叨什么,女人家嘴碎心思碎,赶紧道:“娘娘快去看看吧,没得是殿下给魇住了。”
“唉……”王皇后叹着气,“魇什么魇,这孩子一时半刻就想着见他那好姨娘,三天两头闹得没休。”
王允不言,太子是谢安一手教养大的,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以此看来,这谢安,还真不能就这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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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追出三十里地后就没再追下去了。清剿了百余人等,估计逃了数十人,请主帅降罪。”
“穷寇莫追,何罪之有?”李英知擦去剑上血迹,收剑入鞘,往帐外走去,“我军伤亡如何?”
副将梁十紧随其后:“主力未有大伤亡,只折损了约百余人等,回去后必好生安置其家人。”
李英知点头,往伤兵营走去,虽然大部分将士仍是病容悻悻,但一战告捷令军中气氛振奋不少,一路上士兵们兴高采烈地与李英知打招呼。本原以为带兵的这个邵阳君是个京中贵公子,没想到在战场上领军气势如虹,此番虽然灭敌人数不多,但叫饱受突厥欺压的秦国将士们大呼痛快。
李英知银甲白盔,唇角带笑,一一颔首应下,路过一处篝火时忽然脚步一堆,往后退了两三步。
围着篝火的士兵们本自己包扎着伤口聊天打屁,一看李英知停下脚步纷纷站起来,一个声音响过一个:“主帅!”“主帅!!”
李英知掠过这些年轻的陌生面孔,目光定格在一个躲躲闪闪缩在诸人背后的身影上,轻轻哼笑一声,不做他言旋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