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猛然转身,看见方才他找了许久的人就立于身后,不论狂风骤雨如何颠倒海上,洛银的衣衫都是干净的,唯有发丝于风中飞扬。
她有所感,略急道:“屿川醒了。”
谢屿川醒了,洛银便该回去了,不然这般大的风雨,留他一个人在岛中,即便有结界护着她也不放心。
经过方才把人跟丢了这一遭,宁玉也不敢在此地久留,洛银回去不必他引路,只是感知到她的真气已经不在谢屿川的体内,甚至连结界都出现了一丝裂痕,脸上的平静终被打破,简直可以用归心似箭形容。
宁玉不知岛屿上发生的事,还想找洛银谈一谈方才她去了哪里。
张口正欲出声,却见洛银如一缕银光般在眼前消失,速度很快,就像是乌云中窜过了一道闪电,他连忙跟上,心想莫非是星岛上出事了?
大雨随雷霆而至,因有结界防护,雨水无法从山井上空的洞口落入,细细的花瓣铺满水面。
红樱在最初听见雷霆声时便躲入水中,缩在了山石后方的一小块凹进去的洞府里,她害怕雷雨,也害怕那个不断涌出妖气的人。
结界里,星岛山中的平静好似与山外的风卷残云成了两个极端,忽而一阵巨大的震动像是要将山井从中间劈开,井中水纹震颤,红樱的胸腔也砰砰乱跳着。
她小心翼翼地从水中朝外看去,绝大部分的视线被花瓣遮挡,可她依旧能看见水外似乎有什么东西盯上了她,仿佛下一瞬便能将她撕碎。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妖族的语言。
——出来。
红樱不敢动弹,本能的惧怕让她想要逃离,可她逃不出这方寸之池。
黑影破开了水面上的樱花,电光火石之间便将红樱扯出水面,妖力虚弱的鱼妖只能勉强化身成半人半鱼的模样,乌黑的发丝后还藏着扇动的两腮与耳鳍。
冲出水面时感受的,是她这几十年在星岛不曾体会到的寒冷。
山井下的海面沿着山壁被冰冻成坚硬的冷白色,水面厚厚的浮冰将樱花冻结在一起,站在冰上的人扯着她的手臂,脸色阴沉地对她道:“带我去天光之境。”
她认得这个少年,却仿佛首次见面。
跟在洛银身后的谢屿川绝不是她而今看到的这般,阴鸷,冰冷,杀气腾腾。
他的发丝与睫毛像是覆盖了一层晶莹的雪光,泛着淡淡的银色,瞳孔幽红、狠厉,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去过天光之境,必认得路,带我去!”
“我、我不记得了。”红樱痛苦地挣扎着,一条艳红地长尾拍打着水面。
她就去过一次,是真的不记得了!
“我不想再说一次,若你真的不记得,我不介意让你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为我指路。”谢屿川歪着头,说出这话后,抓着她手臂的手越发用力,掌心聚集的寒气将红樱的手臂冻成了白色,一层层鱼鳞密布于她的身体上,令她恐惧万分。
“我、我带你去!”红樱开口求饶。
谢屿川抬眸看向头顶的结界,上面浮着的一层金光还残存洛银的气味,凭此微薄的气味他也知道洛银走了没太久。
明明说了危险,明明他已经痛得晕了过去,可她还是跟着宁玉走了!
此行星岛,便是因为宁玉劝说,甚至去天光之境也是为了宁玉的女人!
宁玉、宁玉!
都是宁玉!
若无宁玉,他和洛银此时恐怕已经在祁州的某个城池中游玩数日。
她为何要丢下他和这条鱼在山中?甚至在山外设下结界?
她分明知道海上风波不平,却又一次把他丢下了!
一片片红鳞如飘落的樱花,带着鲜血落在了冰面上,红樱惊惧地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在他的身后逐渐化成的魂体,是一头巨大的冰狼,几乎要撑破整个山井,直往结界外冲去。
一声狼啸声融入了结界外的雷声中,红樱浑身发软,骤然明白过来他是什么人。
冰狼冲撞着结界,几下便将结界撞裂,它的身形越来越大,狼爪撕破了山井上空的洞口,扒开了山井出口往外挣脱,他的每一次挣脱都带着白色的寒霜往山下覆盖,从天而降的暴雨靠近山体便化成了一粒粒冰雹,噼里啪啦砸在山间。
雪白蔓延几乎冰冻了整座山峰,直往山外丛林而去。
常年春暖花开之地片刻被冰封,霜白的颜色延伸至海岸,冰狼终于钻出了山井,与此同时洛银设下的结界也被撕破、撕碎,化为一粒粒金色的细沙,消散于大雨之中。
洛银赶回星岛时,见到的便是这样场景。
整座星岛仿若坠入了寒冬,冰封至靠近沙滩的那片海面都静止了,尚未停落便有寒意袭人,风雨带着冰雹而来。
宁玉慌乱地摔在了冰面上,他抬头看了一眼犹如冰山般的山井,他的阵法、洛银的结界也早就被破,死气沉沉的星岛上除了风声雨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红樱!”宁玉直往高山而去。
他还没跑两步便停了下来,洛银站在沙滩边,不知脚下踩着的究竟是沙还是海水。
她也看见了,冰林之间的小道上,谢屿川的身后拖着一尾红鱼,像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妖气冲天,每走一步,海上的冰面就往外延伸一丈。
洛银被眼前场景惊忘了声音。
谢屿川看见了她,她就站在海边。
此刻天是黑的,地是白的,洛银处于二者之间,一身鹅黄长裙在风中翩跹,她也看向他,四目相对,谢屿川红了眼。
他松开手里拖着的胳膊,在这一瞬被丢下的无助和恐慌涌上心头,也有再一次看见洛银的安心和委屈。
高大的身影慢慢弯曲,弓着腰,谢屿川双手捂住脸,肩膀颤抖,深吸一口气后再看向洛银,声音发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