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后, 宁玉便一直在山井下游的水边, 盘腿坐在那儿看向水面下游动的红鱼,红鱼的尾巴偶尔会浮出水面, 鱼尾甩过,溅起了一池的海水,连带着水面上飘浮的樱花也一并送入了宁玉的怀中。
接过花,宁玉笑了笑, 眼底温柔,却不见得有多高兴。
洛银站得很高,远远看向宁玉的面容, 心想恐怕此时的宁玉也不知手中的花究竟是红樱送的, 还是何缈送的了。
“你看得出来那条鱼的身体里,现在是谁的魂魄苏醒着吗?”谢屿川不知何时走到了洛银身后, 他的手自然地拦住了洛银的腰, 叫洛银有些不自在。
洛银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谢屿川抿嘴,眼神是被打的不解,手却没放开。
好像他们之间这般亲昵, 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洛银脸颊微红,这里没有外人,她也没有刻意避嫌,想起方才谢屿川的问话, 她仔细去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若说两个人的魂魄极端相反,她或许能在那条鱼游过几圈后猜出其真实身份,可现下水里的这条鱼自然地穿梭在花瓣之中,轻松地仿若与海水完全融入,看上去……像是红樱。
谢屿川道:“现在游来游去的,是何缈。”
洛银一怔,她问:“你是如何发现的?”
“很简单,她的魂魄与妖的不同,只要视线穿过那条鱼身,去看一下魂魄的颜色便知道了。”谢屿川说完,微微眯起双眼。
洛银没想到谢屿川居然可以看出魂魄颜色的细微差距,洛银也能看见魂魄的颜色,可在她眼里,人的魂魄与妖的魂魄,只要是干净的没伤过人的便没有分别。
何缈没有杀过人,即便她过去嫉妒、也起过仇恨心,可这几十年来在鸟语花香的星岛中修身养性,与宁玉相处得忘乎所以,也将她灵魂中的那一丝戾气给磨平了。
一个人活得越久,就越容易忘记一些东西。
藏匿于红樱身体里的何缈,或许在最初时候不甘、愤怒,为了报复也好,为了感情也好,她将自己假扮成了红樱的模样。时间一长,恐怕就连她自己也会忘记她是谁,忘记她到底是何缈,还是红樱。
终有一日何缈会相信她就是红樱,她会认定身体里的妖气属于自己,而后继续用妖气来滋养魂魄,壮大自己,虚弱了真正的红樱。
届时的真红樱和假红樱,还有区别吗?
山中可以休息的石室有限,宁玉默认谢屿川和洛银的关系,只在其中收拾了一间出来。
石室内的布置很简陋,一桌两凳,还有一张石床,花瓣做成的轻纱软被薄薄一层,石室内仅有一盏油灯,洛银没点燃,夕阳落日的余晖透过山井上空的墙壁反光入石室内,光线暗淡,夹着五彩。
天色渐暗,谢屿川自然地坐在了那唯一一间算作客房的石室内,笑盈盈地看着洛银,洛银没赶他走,对于宁玉此等行为,她也在暗自反思。
她与谢屿川在宁玉面前不知有过几回黏黏糊糊、不清不楚。
她还总说让谢屿川在外收敛些,可实际上她自己也没能掌握好距离。
真正与谢屿川打破关系还是从迁坟那一夜算起,那天夜里洛银可以说自己是饮酒误事,但之后的几回相处,谢屿川不自觉流露出与她亲昵的举动,皆是她纵容下的结果。
她从未正视过,起初是不知如何面对,后来是自己尚未理清。
眼下……眼下总不能一拖再拖,那便不是谢屿川轻浮,而是她太不慎重了。
“屿川。”洛银开口。
谢屿川抬眸看她,眼底含笑,而后听见她道:“走吧,我们……出去转转。”
天刚黑,岛上开始刮风,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洛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叫谢屿川心下略沉。他嗯了声,跟着对方出了石室,二人一同从山井之上飞离,直至林外沙滩。
月光还未升起,西侧的晚霞也未完全退去,深蓝泛黑的天空尽头飘着几朵紫红色的云霞,微光浮于粼粼的海面,每一道吹来的海风中都带着海水的咸腥与淡淡的妖气。
从树林通往沙滩的路很短,沙地上长的植物也奇形怪状,有些树叶的脉络在黑暗中发着幽绿色的光,期间偶尔飞出几只如萤火虫般的飞虫,倒也无需灯月照明,一路走来,安安静静。
洛银始终比谢屿川快了半步,谢屿川低头看向她垂在身侧的手,又一阵海风吹过来,穿过了洛银的指缝,紧接着她的手便被谢屿川握住。
呼吸一窒,心头微颤。
洛银能感觉到,谢屿川的掌心很暖,他的指腹贴着她的指缝穿过,将她牢牢抓住时,像是有一股热流从手掌直窜脸颊,烫得她很不自然。
在那夜之前,她从未想过会和谢屿川成为这般关系。
但又如何呢?
洛银知道,内心的悸动是骗不了人的。
此世间,若她今后仅能选择一人共度余生,只会是谢屿川,除了他,洛银不做二想,也没有二想。
脚下踩着细沙发出沙沙的声音,海岸上的浪花一圈圈荡漾开,天边最后一丝红云也散,不知何时月华倾照,繁星点亮,银河坠入深海。
一切宁谧的美好,叫洛银不知该如何出言打破。
她本想拉着谢屿川出来好好谈谈二人的未来,洛银总想着,在这件事上她要负的责任更多一些。
她懂得比谢屿川多,更该知分寸些,也许谢屿川都不明白亲一个人、抱一个人的含义,他许是成长期,觉得这件事舒服、有趣,便就这般做了。
修道界的男女,也有只享鱼水之欢,只念合修之益,不考虑成亲之说的,但洛银不在行列。
遇见谢屿川前,她于情爱之事上亦是一张白纸,其上渲染的颜色,皆是和谢屿川共度的记忆。
洛银还是头一次有了怯意,与那夜触碰后次日醒来的震惊不同,彼时不敢面对是因为羞赧,而今迟迟不能开口却是因为,她怕谢屿川的回答。
洛银已经在心里做了许多假设。
几个月前的谢屿川,还是个能裹着被子上街跟着她的少年,他能区分情与欲的区别吗?
若他对洛银只是欲,而非情,那不是洛银想要的答案。
入夜的海风吹过来有些冷,洛银的发丝在月色中飞扬,头上金钗晃动,眼看就要落下,又被谢屿川扶住脑后,重新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