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真见殿下醒了?”无蝎问。
无言沉着脸色道:“是,他醒了。”
也不知何时醒的,究竟听到了多少话。
接下来的行程倒是安稳了许多,无言不再与无蝎谈话,谢屿川也一直沉睡着没有清醒,直到他们翻过了赫山,融入乌云翻滚的无影沼泽中,谢屿川才有悠悠转醒之势。
他清醒了两回,第一次在发现自己到达无影沼泽后,沉默地看向四周,在对上无言和无蝎的关怀和问候时,看着他们的眼神很冷,却难得的平静。
谢屿川清醒得很短,只来得及听无言和无蝎你一言我一语,加在一起不超过十句话便又捂着脑袋,身体一歪倒了下去。
再一次醒来,便是妖族驻扎于无影沼泽的大营内。
宋渊在这里等他。
树妖的藤蔓编织成的洞府可供多人一同休息,密集的树叶遮蔽了光芒也挡住了风雨,盘踞在树后成千上万条卷绕在一起的巨蟒沉沉睡去,分不清首尾。此处妖气弥漫,各类味道混杂在一起,谢屿川闻到刺鼻的味道便恢复意识了。
他再度走入了黑暗中,这一次持续了很久。
漫无边际,伸手不见五指,开口无声,闻不到任何味道,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连自己的心跳都感觉不到,像是一缕孤独的魂魄被关进了密封的瓶子里,这是他近段时间来遇见过好几次的噩梦。
谢屿川挣扎了许久,可不论他如何挣扎也找不到逃脱的办法,好像只有那一股束缚他的力量消失了,他才能从黑暗中窥见一丝白光,而后顺着白光脱离恐惧。
床上的人猛地惊醒,坐在木藤上的三人同时抬头看去。
谢屿川睁圆了双眼,浑身冷汗直冒,额头上的一滴汗水沾湿了睫毛,坠入眼睛才让他眨了一下眼,慢慢回过神来。
谢屿川的第一反应便是……洛银不在。
之前他每一次从噩梦中醒来,都能看见洛银的。
骤然袭来的寒冷让他弓着背,双臂搂抱着自己,湿淋淋的发丝卷曲地贴在脸上,因为没能在醒来第一时间见到洛银,谢屿川即便从梦中惊醒,也未褪去深陷噩梦的不安。
记忆回笼,于他眼前滑过的,是洛银离开陆阳城的那一幕。
藤蔓编织的屋子里,三只妖的气息即便他想忽略也难。
长时间的沉默,被宋渊率先打破。
“欢迎殿下回来。”宋渊道。
谢屿川始终冷着脸,不论三人对他说了什么他也不予理会,宋渊对他分析了如今妖界的情形,还需他来主持大局,谢屿川听见这话便是一声冷笑。
宋渊等人也知道他的心情不好,便没再打扰,出了藤蔓屋子后,宋渊便派了一些妖族守在屋子前,随时听候谢屿川吩咐。
无蝎道:“殿下这般模样,还能否带领我们?咱们现下进退两难,是否要回妖界?”
“自是要回的。”宋渊道:“极寒之林是他生长的地方,或许回到了那里能让他尽快恢复记忆,只要他将过往想起来,当年灵州雪山下结契一事真相可解,我们也不会受明瑕所牵制。”
“只是明瑕的本体也在妖界,现下还不知藏身何处,殿下刚和洛姑娘分开,看他那浑浑噩噩的样子,此刻带他回去怕是不妥。”无言又道。
他们三人都担心谢屿川的状况,也对究竟何时带谢屿川回去妖界举棋不定。
入夜之后万籁俱静,无影沼泽的上空常年被黑云笼罩,看不见星星,倒是马上月中,头上一轮明月光芒透过云层,温柔地洒了下来。
子夜过后起了骚动。
将身肢变成藤蔓房屋的树妖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他的枝丫被利剑破开,一道金光从无影沼泽飞出,宋渊和无言、无蝎兄弟三人冲出时,只来得及看见谢屿川离去的背影。
原来他的沉默不是认同了此般结果,只是在蓄力,趁机回到人界去。
谢屿川不相信他真的被洛银丢下了,他知道洛银或许有其他考虑,这些日子妖族频频于幸州生事,那日捕妖阵开启时妖气也的确遮天蔽日,她会担忧也是正常的,此刻她再想起谢屿川的身份,或许一时难以面对他,他都能理解!
谢屿川愿意体谅洛银,他知道以她的身份和立场而言,能留下自己已经足够了,谢屿川不要求更多。
他不在意那些修道士看他的目光,他愿意永远只当一个普通人,掩藏自己的身份,只要洛银想,他甚至可以为她舍去一身妖力和修为,如此便能向她保证,他绝对不可能伤害任何一个寻常百姓。
那日是他急躁了。
迎面而来的春风似有刮骨之感,谢屿川立于剑上,分明伸手便可触碰平日最爱的月亮,可此刻他的眼里再没有其他存在,他满心焦急,只想尽快回到陆阳城。
谢屿川想,必然是无言和无蝎的话影响了他,洛银在离开客栈前对他小意温柔,他们做过许多亲密的事情,已然密不可分。
是他慌乱地忘记了他们之间的承诺,才让无言和无蝎有机可乘,当日洛银虽离开了陆阳城,可不代表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或许只是一时无法面对他,更可能是有其他要事去办,所以来不及留一句话给他。
只要他回到陆阳城,回到那间客栈,可能洛银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她一定很担心他,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离开了几日……
谢屿川到达陆阳城时,还未天明,天空泛着深深的蓝,东方远处透白,陆阳城四周的修道士越来越多,里外几层将那道他曾和洛银住过的客栈街道封锁。
几日的时间,阳光融化了客栈上的坚冰,琉璃瓦的屋檐下时不时滴下一滴冷水,吵杂的声音划破清晨,是某处又发现了某个妖的尸身,差遣这边分一些人前去收拾。
谢屿川落于屋檐上,尽力敛去一身妖气,那看上去像是才被洪水冲过的客栈肯定不能住人了,洛银没在这里等他……
除了这里,她还能在哪儿?
谢屿川攥紧拳头,极力克制将要奔溃的情绪,他突然想到了驿馆。
对了,那些修道士都喜欢在那处扎堆,许是把洛银也拉到那里了,他要努力收敛妖气,不能给洛银添乱。
谢屿川的目光落在驿馆方向,他飞身而去,众多修道士抬头去看,远远见到一道剑光,只以为是同门中人。
那棵种在驿馆门前不远处的垂柳吹了几日初春的风,抽出新芽,谢屿川到时,还能闻到一阵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