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时间过去得并不久,却好似在他的脸上沉淀了多年的岁月,短短几个月,谢屿川的额心便有一道浅浅的皱痕,便是放松仍能看见细细的一条纹,可见这段时间,他其实吃了不少苦头的。
这一觉,谢屿川睡到了午后才有转醒之势。
他眉心轻蹙,终于在洛银的怀中动了一下,伸了伸弯曲太久的腿后,谢屿川抬手遮住了过于耀目的阳光,在洛银的注视下慢慢睁开双眼。
对上洛银眼神的那一刻,谢屿川明显怔了一下,他撑起身体看向四周,慢慢回忆起自己昨夜头痛欲裂后凭着本能找到了洛银身边,窝在她的怀中熟睡过去。
洛银见他起身,询问一句:“身体可还有何处难受的?”
谢屿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回头朝她看过来,双目互视片刻,谢屿川问她:“你呢?在这诛恶池上,就没有任何不适?”
洛银垂在身侧的手略微一动,她慢慢垂下眼眸,低声询问:“若我说不舒服,灵力被吞噬后的身体疲惫且虚弱,你会让我走吗?”
“不会。”谢屿川道:“你便永远留在这里陪我吧。”
说完这话后,谢屿川便离开了金笼。
金笼上的缚灵网能困得住身怀灵力的洛银,可拦不住满身妖气的谢屿川。
洛银见他走出了金笼,没忍住抬头又问了一句:“难道在你的心里,一丝一毫我的位置也没有了?你就想将我关在这里直至死亡,哪怕我会因此恨你?”
“从你离开的那一天,便该料想到今日结局,恨就恨吧。”谢屿川说完这话,快步离开了大殿,重门再度关上,殿内瞬时宁静了下来。
洛银歪坐在床侧,慢慢抬手捂着自己扑通扑通乱跳的心,瞳孔中的震惊久久未平,直至眼眶泛酸了,她才眨了一下,竟有半滴眼泪挂在了眼下睫毛处,好一会儿才慢慢风干。
即便洛银知道那不是谢屿川的本意,可看见他的身体,他冰冷的表情,他的声音说出这句话,仍是忍不住地心痛,甚至逼出眼泪来了。
洛银低声笑了笑,笑容苦涩自嘲,是她过去瞎了眼,竟没早一点看穿墨安的野心,是她太过大意,才会酿造鸿山书楼错过的结局。
如若当初在灵州边境的小镇,她于高楼顶上看见客栈小院内谢屿川的那一瞬,没考虑那么多,而是直接去找他,与他把话说清,是不是现在便不用忍受这么多酸楚了?
谢屿川……才不会让洛银恨他。
他曾向洛银保证过,他会乖乖听话,不会再伤人,哪怕从此再也不用妖力也行,所以即便他不得不带着大军压境人界,也不曾杀过一个修道士。
从方才谢屿川于她怀中醒来时洛银便察觉不对了,他看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诧,即便后来的沉默很好隐藏了部分情绪,可洛银仍旧能从那双眼里看得出来,其中没有爱慕,不是谢屿川会看她的眼神。
鸿山书楼中,洛银太大意了。
她没有怀疑过墨安,故而让墨安钻了空子,还傻兮兮地以为自己一腔真挚表对了人,安心让谢屿川离去。
其实要分辨墨安和谢屿川无需看魂魄的颜色,听他说的话,洛银便能猜出八分。
即便墨安能肆意回想谢屿川的记忆,可感情非他经历,他又如何能做到完全相似?更不可能感同身受,他不知道洛银不会恨谢屿川,哪怕谢屿川真的将她关在这个笼子里,一直关下去,直至她身死,她也不会去恨他。
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墨安,又如何能感受谢屿川对洛银的感情?
他如何能知,洛银的一个恨字,便能轻易击垮对方铸建起来固执的故作坚强。
洛银回想起昨夜迟迟不敢入睡的谢屿川,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为何每次熟睡后都会陷入噩梦中难以挣脱,唯有在洛银身边才敢安心,可洛银没有给他承诺。
今日在她身边醒来的不是谢屿川,真正的谢屿川醒来时,身边仍旧没有洛银陪伴。
他会不会更加痛苦,更加难过为何她总是要将他丢下?
只要这样想,洛银便觉得呼吸困难,捂着心口的手都在忍不住颤抖。
她要尽快结束这一切,她要谢屿川变回完整的他自己。
墨安占据了谢屿川的身体,便更不会主动来找洛银,洛银不知以他现在的能力究竟能操控谢屿川多久,是几个时辰,还是几天?
总之从那天墨安醒来离开大殿后又过了五日,足足五天的时间洛银都不能在面对半山腰处凉亭方向的窗棂前,看见谢屿川了。
距离宋渊答应她寻找宁玉已经过去了二十日,没有旁人的打扰,洛银几乎将九州各地的阵角都设了一遍,只是凉亭处不再有谢屿川,让她心思低迷了好几日,设阵的速度更是忍不住加快,夜里也不曾休息。
金笼内总是灵力光照,夜闪星芒。
洛银在金笼内一遍遍测试阵法的可能性,只是概率很低,她一整夜测了六次,唯有一次成功将双门调转,调试过其他地区的阵角后,洛银也不敢确认,将偌大九州地界分布缩在小小的金笼之内,待到阵法扩大散去时,会否因为地势的微末差异便功亏一篑。
宋渊带着宁玉出现时,距离她给宋渊的时间还剩五天,比洛银预想得要快。
宁玉原是不信宋渊的,一个妖界兽族的将首,在妖界快要完全攻克幸州后竟主动出面找他,要他跟对方去一趟妖界见洛银,宁玉才不犯傻,如洛银一般自信满满地便跟了上去,他又非登仙境,怎敢冒险。
妖界与人界开战之后,瑰海中的妖也不安分,饶是宁玉占据星岛几十年也不能在那处久留,便早早越过了浮光城的结界膜赶往古河仙派的地界,带着红樱隐姓埋名了一段时间。
红樱得洛银的修为,这几年都不必担心会化身为鱼,她许久没来人界,眼见的一切都是新鲜,宁玉亦无拯救苍生之大义,他肩上的担子不如洛银重,却也架不住洛银跟着一个花妖入了妖界地盘后杳无音讯,烈州仙派亲自派人来求。
他与烈州早早断绝了关系,可宁玉当年毕竟是被迫离开师门,他对烈州仙派的心不曾改变,亦从未断了自己在烈州仙派多年修行的根。
如今烈州仙派处于珞城,一旦与妖族开战,他们便是首当其冲,宁玉得知所有被妖俘虏的弟子都被残忍杀害,也不能见死不救,便跟随烈州仙派的弟子到达了幸州境内,四处游看,能否再多救几个同门。
遇见宋渊便是在一次小规模的妖族侵略人界领土的小镇中,宋渊让妖族收手,换得能和宁玉说话的机会,宁玉见对方身上并无血腥气,未曾杀过人,便耐下性子听了几句。
宋渊告知来意,宁玉也当他只是打算换个方式将他骗入妖族地盘,要知道如今洛银不知生死如何,修道界人心惶惶,若是宁玉也跟着消失,九州门派也不知会落得怎样。
想当年在宁玉手中死去的妖不计其数,他觉得自己没立刻杀了宋渊已算仁慈,可多年不曾拔剑,若真动起手来,他也未必是宋渊的对手便是了。
宁玉的身边还有个红樱,他保持着对那些没杀过人都妖较为和善的看法,只是让宋渊快滚,莫要胡言乱语惹他心烦,否则他的剑可不长眼睛。
宋渊自知找宁玉并非难事,要想说服他却不容易,眼看洛银给的期限将至,宋渊不得已,只能划伤自己的心脉,让宁玉看一眼洛银埋在他身体里的一股真气。
妖族命长,伤了心脉再修养好,无非是短几十年寿命,宋渊并不在意。
宁玉还没见过这种走到跟前便拿匕首捅自己心口的人,但他见到了洛银的真气,勉强信了宋渊的话。
之后便是宋渊调遣重明山谷内外层层看守的妖,可以抽出一刻钟的时间让宁玉和洛银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