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道:“当年之事,人界与妖界需要交代,如今这事,屿川与墨安之间也需了断,我会将墨安从他的身体里引出来,让九州众人都看见,这世道中真正的恶人究竟是谁。”
“尊者要我怎么做?”宁玉问。
洛银道:“召集九州能人,于冬至达灵州雪山下,诸多事端从何处起,也由何处了结。”
要召集九州众人并非难事,毕竟这一年来,九州的掌门或长老几乎都在古河州、幸州、潞州和安州这四处地方,现下距离冬至还有半个多月,以御剑飞行来算,时间并不算赶。
只是……
宁玉说出心中难处:“如尊者所言,九州皆知墨安的存在,也知谢屿川与墨安共用一具身躯,那一千多位修道士究竟是死在他们谁的手中,任何人都不敢断定。墨安妖道行诸多恶事,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那谢屿川呢?他身为妖王,又该如何处置?”
“你要处置谢屿川?”洛银抬眸朝他看去。
她分明是坐着的,宁玉是站着的,照理来说当是宁玉居高临下,可偏偏洛银这一抬眸让宁玉双腿发软,不自然地往后退了半步,藏在他身后的红樱也瑟瑟发抖,呼吸都停了。
宁玉豁然发现,重活过来的洛银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
不单是她身上若有似无的仙气,她在对待关于谢屿川的事情上,似乎也不再如以往那般谨慎犹豫,反倒意外地坚定。
“谢屿川杀了这么多人,不该处置吗?”宁玉道:“只要他还有理智,便不该纵容墨安杀人,若墨安没有完全取代他,那这一千多条人命里,总有他的份。”
“你说的对。”洛银没有与宁玉辩驳,她只是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宁玉身后的红樱身上,这是她入院子来,看向红樱的第一眼,单是掀一掀眼皮这一举动,便让红樱浑身发寒,仿佛被人看穿。
事实上,洛银也的确看穿了她。
脱离肉身凡胎,一切于她眼前都无所遁形。
“宁玉,你也经历过失去,活着时犹犹豫豫,唯有死后才会更加确定自己想要的东西,或人。”洛银道:“我为苍生考虑良多,抛却了自己的心意,也枉顾屿川的意愿,我与屿川都险些丧命,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便是护着屿川,一如你护着你身后那条鱼。”洛银说出这话时,宁玉立刻僵住了。
“你成了今时修道界之首,仍背着众人养一只妖,与我又有何分别,你既做不到大义凛然,又何必叫我大公无私。”
洛银承认,她有私心,她的私心就摆在明面上告诉宁玉,她便是要谢屿川毫发无伤地回到她身边,她还要今后世人见到谢屿川,也不得再以这一千多条人命对他指指点点。
人是谢屿川杀的,还是墨安杀的,旁人的确无法分辨,但众人总归相信亲眼所见,只要墨安认罪伏法,那杀人的就是墨安,与谢屿川无关。
宁玉总算知晓洛银的来意,他胸中郁结,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因为俗念私心早已抛却了成仙之路,更愿意守着一方天地,与自己心爱之人相守。而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成仙的。
“尊者如今……修为何境?”宁玉多嘴问出这一句。
洛银睨了他一眼,嘴角微扬:“未入天门,不过散仙之躯。”
宁玉一怔,心中大骇。
谁说不入天门便不算成仙?洛银如今的散仙之躯,便是陆地仙人,她成了此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超越凡尘,也不受仙界约束,自由自在,来去无碍。
“那可真是,天地造化。”
既然这世上无人能阻止她,倒不如顺应她。
每个人都有其私心,藏匿私心,大家都想在世人面前做个好人。
洛银虽成了仙体,却没有一颗仙心。
洛银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她答应了要在谢屿川醒来时能第一眼被他看见,便不欲再与宁玉多说,只是提醒对方记得冬至灵州雪山之约,届时她会还天下一个满意的答案。
未必全然真实,也未必有更好的安排。
临行前,洛银足下微顿,她又回头看了宁玉一眼,见他的右手紧紧抓着红樱的手腕,绕在嘴边的话还是吞了回去。
罢了,旁人之事与她何干。
宁玉这一生,只启动过一次天光之境,洛银“死去”后的这半年,他带着小红鱼东奔西走,将她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却从未想过还给她一具完整的身体。
他是真的没想过吗?
还是他已经不再去想了?
小院里飘来了几朵完整的梅花,洛银离开的那一阵冷风,似乎将院子里温暖的花香味也一并带走了。
红樱见宁玉一直僵硬地站着,担忧地唤他一声,宁玉回神,却松开了红樱的手,他要去屋外将阵法和结界重新布下,只是与红樱擦身而过时,喃喃了句。
“你比墨安幸运。”
红樱双腿一软,斜斜地扶着院中石桌,竟险些摔倒。
她看着宁玉去院外设下阵角的身影,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仍觉得遥远,那张越过梅花花枝的面容尽显淡漠,见不到丝毫爱意。
洛银回到客栈时,谢屿川还在睡。
他将软被抱成一团搂在怀中,整个人蜷缩成一个不安的形状。
屋内的炭炉已经灭了些,洛银弹指使其燃烧得更旺,又将茶壶放在上面热茶水,这才走到软塌边,暖了手再碰一碰他的发丝。
在她碰到谢屿川的刹那,谢屿川便睁开了眼。
手腕被人抓住,明明窝在被褥里取暖的人,指尖却比她这刚从风雪里回来的人还要凉。
洛银低声问他:“怎么了?”
谢屿川翻身朝她看去,他的眼中倒映着洛银的身影,视线从空洞逐渐变得清晰,最后再搂着她的腰,将头靠在了她的腿上,一如他睡着前抱着洛银的姿势。就像他在洛银的腿上睡了一觉,二人的姿势一直没变过,洛银也没离开过。
“睁开眼,看到你了。”谢屿川说这话时,洛银的心头略微酸涩了些。
“你早醒了?”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