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的狼藉,由宁玉去收拾。
洛银带着谢屿川离开了,她是仙,不似修道士般御剑而去,淡金色的光芒于灵州雪山旁消散时,宁玉目送许久,突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回顾他这九十多年的一生,从受人仰望至人人看轻,从生至死,爱欲痴念,他都经历过了,可他又是否看清了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他让手下的人将涂颜带回送至灵州仙派,她终归是涂飞晔的女儿,想必涂飞晔也不会徇私枉法包庇涂颜,如何惩罚,需涂飞晔给出合理的结果,而他这个掌门之位,恐怕也要退位让贤了。
宋渊带着妖族离开灵州境内,直往妖界而去。
他将涂颜从宁玉手下的看守中带走时并非无人察觉,待到宁玉反应过来,便知道有妖入境了,如今人界对妖界仍有恨意,他们不好久留。
至于谢屿川那边……只要殿下救回来了便好,反正他们妖族寿命长,总有机会再见。
知道谢屿川的去向,好过五百多年前漫无目的地满人界搜寻,彼时仅有希望寄托,而今是碰到了实质,他宋氏永远效忠银狼一族,等待是一个忠诚的属下必须学会的事。
三日后到达无影沼泽,宋渊让手下几个先走,自己轻步跨过那些冒着妖气的泥泞路段,远看还能瞧见漆黑的铁林,越过林子才算到达妖界,届时这晴天白云也不复存在。
“好好享受一下此刻的阳光吧。”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妖界寒冷,永坠黑暗,啧……不过你有虎皮,不怕冷。”
宋渊眉心轻蹙:“你怎么跟来了?”
明瑕道:“我好歹也是妖界文相,怎就不能回家?”
“你也配?”宋渊瞪他:“擅动羽族蛇族,招揽私兵攻入人界,隐瞒当年结契真相,一桩桩一件件,你背叛狼王皆是事实!”
“哦,那敢问宋将军,狼王革我文相一职了吗?”明瑕问。
宋渊语塞,明瑕伸手拨了一下发丝,露在阳光下的半张脸似男非女,颠倒众生:“既没有,那我便可以回去妖界。”
“无耻。”宋渊说不过他。
他也不知道明瑕究竟是恶是善,不知明瑕对妖界有何意图,他看不透明瑕,可也无法反驳他的话。
要说他的确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便是之前放了那些霍乱的妖,入人界杀了太多人。可人也曾杀过无数妖,在宋渊眼里,修道界将妖关入万窟洞天每三年一次屠杀,远比妖对人做的要恶劣太多。
他不同情人,毕竟他也是妖。
不同立场,所见不同,本就有仇恨在的两界,多年来争端不休,分不清谁是谁非。
明瑕只抬起白玉似的手,往比他高出半个头身形魁梧的宋渊的头顶上拍了拍,低声道:“小孩儿。”
宋渊顿时被惹恼,他正欲打明瑕一顿,可四肢被周围的细石所困,一如之前暗湖边的看守兵,丝毫动弹不得。
明瑕先他一步入铁林,甚至没有回头。
他与宋渊父亲称兄道弟时,宋渊才到他腰高,叫声小孩儿便恼火,那接下来谢屿川为洛银美色所耽,不愿回来妖界的这些日子,他要如何稳重行事,看顾好妖界?
便是小孩儿没错了。
第112章 尾声 阴云散去,阳光正好。
涂颜被送还灵州仙派后没几日, 涂飞晔便将掌门之位让给唐风了。
他以前让过许多回,唐风都拒绝了,但这掌门之位最早是唐风让给他的。
那是在仙师离世前, 他们师兄弟二人跪在床榻边, 师父越过涂飞晔要去抓唐风的手, 唐风却将涂飞晔的胳膊抬了抬, 最后那只手落在了涂飞晔的掌心。
年迈的老者说不出话,只是目光不忍地看向唐风, 涂飞晔什么都知道,他也想去拉唐风的手,下一瞬便是师父咽气,他手中枯老的手掌沉重地落在了床沿边。
后来唐风与涂飞晔谁也没提过此事, 唐风虽比涂飞晔年幼,可在修为上却高出涂飞晔,但他借口自己年轻不愿承担重任, 想要去游玩山水为由, 侍奉过仙师最后一段日子便离开了灵州仙派,等涂飞晔彻底掌权稳重了之后再回来。
这一次, 唐风无法拒绝。
涂飞晔已经命不久矣, 他唯一放不下心的便是涂颜,可他说不出让唐风放过涂颜的话,毕竟涂颜所行之事便是死也无法弥补。
将掌门之位交给唐风之后,涂飞晔便离开了灵州仙派, 他借口如当年的唐风一般,说是想在自己最后的时日游玩山水,实际上他甚至没走出鸿山范围,就寻了一块清净地散去一身修为, 为自己掘了一座坟,残喘半日,就此离世。
涂飞晔去世后,唐风便找到了他的尸身,从灵州雪山下墨安被万剑贯心遭雷霆之刑到今日,也不过才过去了七天罢了,宁玉那边甚至没有催过灵州仙派让他们给出交代,涂飞晔便已经自戕赎罪。
涂颜自回到灵州仙派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灵州弟子里有许多人对她不满,认为若没有她更改过移形阵,或许灵州仙派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奚落声,辱骂声,不曾在那扇小门前停止过,有时年长的师兄或师姐路过,便会将那几人赶走,或惋惜或痛恨地看向涂颜小屋方向,不曾上前安慰过。
徐灿也没有来,涂颜是他眼见着长大的,便是如此他也无法包庇涂颜,更无法原谅涂颜。
只是在涂飞晔去世时,他过来传过一次话。
他站得远,不见小门内的女子,若非里面偶尔传来一些动静,四周又设下了结界,这么长时间便会有人怀疑她又逃了。
徐灿说唐风会给涂飞晔行葬,但如今是多事之秋,不能以掌门之位风光大葬,他说完这话后,又问涂颜要不要去送涂飞晔最后一程,那毕竟是她的生父,即便她如今有罪在身,也还有尽孝的权利。
久久未有声音传来,徐灿便道要走了。
“大师兄。”软糯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徐灿顿住脚步,涂颜叫了他却没打开房门,她道:“请大师兄替我上三炷香。”
“好。”
徐灿走了,他如答应涂颜所说的那般,除了自己的那三炷香外,他特地为涂颜上了三炷香。后来又过几日,灵州仙派的弟子走了大半,因为涂飞晔不在,唐风初任掌门,那些原是涂飞晔亲徒的弟子也不认他,许多人都觉得此时离了灵州仙派,将来才有更好的发展。
唐风没留人,让他们自行离去。
待处理了涂飞晔的后事,他才想起来要让涂颜给宁玉那边交代,再派人去请涂颜时,开门的弟子惊呼一声,满室血腥,干涸的血迹斑驳地印在少女的白裙上,已经发黑发臭发硬。
她摔了屋内的花瓶,用瓷瓶碎裂的边缘一遍遍割着手腕,几乎将左手割断也不曾停下来,血便这样慢慢流淌,直至她浑身发冷,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