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欢

夺欢 第6节(2 / 2)

因为适才那番作为,她被雨水浇了满头,浑身皆已经湿透,发髻上的簪子不知掉到了何处,如墨长发散落在肩上,遮住了半张被雨水和泪水沾湿的脸,整个人像是被疾风骤雨折催的娇花,显得脆弱不堪,让人平平生出无限怜爱。

谢枕石再次走到她跟前,压低声音试探性的叫了声“阿萤”。

温流萤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他,虽然没有反抗,但眸中未见清明,而是混沌一片,显然是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谢枕石皱了皱眉,弯腰想要抱她起来,但当手刚碰到她纤细的腰肢时,又猛然想起,面前的人是她未来的嫂嫂。

他的动作猝然停住,但手还落在她腰间。

夏日里穿的衣服轻薄,外加她的衣裳已经湿透,布料下肌肤的温热传到他的手上,让他觉得即使在凉雨之中,他的手心仍然在发烫。

谢枕石莫名的觉得有些难堪,迅速将手从她腰下收回,带着落荒而逃的尴尬。

可是温流萤的眼睛还在一转不转的看着他,是那种无力的、求救的眼神,她眼眶里的泪水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落下来,又划过面颊,几粒晶莹剔透的泪珠,就挂在下颌处。

被泪水洗的素净的面容、茫然失意的目光、坠着金豆豆的下巴,这每一样都足以令人心软。

谢枕石也措不及防的心软了,他鬼使神差的抬手,曲起手指为她蹭去下颌处的泪珠。

那泪已经凉了,但却灼热的可怕。

谢枕石本能的缩回手,原本平静的眸子荡起层层波澜,而后愈发深沉。

他最终还是将人打腰抱了起来,但又执拗的未用双手触及她的腰肢,而是用手腕揽着,随即嘱咐周安:“你先去温府传个信,让温世叔叫郎中来,我们随后就到。”

怀里的人还在絮絮不止,只有翻来覆去的两句话,“走开”和“救我”,声音很低,是力不从心的求救,但一声声的直喊进人的心窝子里去。

落屏跟在他们身后撑伞,已经尽力将油纸伞倾斜,但依旧遮不全两人,谢枕石的手、温流萤的脚都淋在外面。

她那件湖色披风,垂在谢枕石的手臂旁,随着他的走动,一下下的往他胳膊上打。

此时的他,实在过于草木皆兵,一沉下心来,甚至能猜出来那披风的材质,必然是上好的绸缎,因为它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感觉,是滑的、细的、柔软的。

两人再到温府时,温止言正等在门前,他早前一听周安的描述,便知发生了什么,这会儿也不多问,引着谢枕石直奔温流萤的闺房。侍女们早已备好热水,为温流萤仔细收拾了一番,又换上干净的衣裳,才将人扶到床榻上,用熏过安息香的衾被团团拥住。

候在一旁的郎中匆匆忙忙的为她把了脉,再三确定她只是惊惧过度,又受了些凉,才至精神恍惚,其它并无大碍之后,屋内众人才安下心来。

温止言松了口气,这才有空闲的功夫顾得上谢枕石,千谢万谢的将他请到屋外。

“世叔,敢问阿萤这是……”谢枕石透过窗纸看屋内人影晃动,全都在温流萤床前奔忙,心中疑惑重重,又问:“她可是害怕那座桥?”

她今日的表现反常的惊人,他不知那座桥,还有桥上那个偶然通过的人,为何至她如此惊慌。

“不是因为那桥……”温止言低叹一声,垂首沉默良久,待收整好情绪,方缓缓说起往事来。

“当年温家的营生做的还不大,我日日在铺子里从早忙到晚,基本没有时间归家,有一日她自己从家跑出来找我,偏偏碰上雨天儿,电闪雷鸣的,她在路上还摔了一跤,但小姑娘胆子大,不知道害怕,浑身泥泞的也要往这边铺子跑。

“当时她路过锦春桥时,正碰上个胡乱伤人的疯子,那疯子不知犯什么病,看见她浑身脏兮兮的,一把就抓住了她,拎着她的胳膊,把她从桥边拖到桥中央,说要把她扔下桥,好好洗干净,她不愿意,抓着桥梁反抗了许久,还是碰巧有人经过,才将她救了下来。”

温止言已经许久没有跟人说起过此事,时间过得久了,本以为当时的恐惧早已经淡化了,但这会儿突然提起来,还是觉得钻心的疼。

他记得当时下人传话叫他归家,说小姐出了事,他还心怀侥幸,只当她是又调皮惹了祸端,没承想看见的却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儿,浑身战栗着瑟缩在角落里,每逢有人靠近,便会大喊大叫的场景。

想的多了,他就心疼的有些难以承受,抬手扶上屋外梁柱,才算是勉强支撑住了自己的身子。

昏暗之中,看不见温止言的脸色,只能隐约瞧出个轮廓,他佝偻的脊背弯的更低了,花白的头发显露出暮景残光。

谢枕石脸色突变,原本温和客气的表情虚浮在面上,他着实没想到其中缘由竟是如此,这远远超出了原本的意想,也让他想起适才温流萤扑跪在地上的场景,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世叔,适才郎中不是说过,阿萤并无大碍,您也莫要过于担忧,免得伤了自己的身子。”谢枕石觉得此时说什么皆是徒劳,他没法子同温止言感同身受,也只能说几句这样的无用之话。

“我倒是无事。”温止言冲他摆了摆手,背过面去用衣袖沾了沾眼睛,抹去自己一瞬的脆弱,又露出一贯的平和笑容,语气诚恳:“弥山啊,世叔能否求你一件事?”

“世叔请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定会尽力做到。”谢枕石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

“你先别急着答应,且听我说完才是。”温止言直起身子,以颇为严肃的姿态,沉声道:“我这个女儿,率性坦诚、果敢不足,若是放到人精儿堆里,必然是受欺负的一个,我有心永远护着她,但总归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我得为她寻一个依靠,而我对这个依靠的唯一要求,就是可以真心爱护她。”

他顿了顿,同谢枕石直视着,复又道:“若是没有真心,管它是王公贵戚,还是膏腴子弟,这桩婚事我都不会应下。”

这话说得直白清楚,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谢枕石,他与温流萤的婚事若想成,前提便是他的心意。

“世叔的意思我明白,而我的心意,自然也会想法子让世叔看到。”谢枕石答的不卑不亢。

“我看不看得到倒是次要,最主要的是要让阿萤看到。”温止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话说到这儿便是把一切都点明了。

“弥山明白。”谢枕石拱手行礼,想了再想,还是未将白天温流萤扯谎的事说出口。

温止言不是说要温流萤看他的心意吗,那藏住她撒谎的事情,算不算心意的一种?说完这些,谢枕石又说要进去看看温流萤,却被温止言拦住,说是他今日太过辛苦,还是先回去歇息,改日再来探望也不迟。

急功近利易误事,谢枕石也不坚持,又客套一番之后才告辞离开。

***

兴许是到了熟悉的环境,也可能是渐渐缓过劲儿来了,温流萤在榻上歇息半晌之后,便似如梦初醒一般,睁开眼睛迷茫的打量着四周。

良久之后,方后知后觉的将目光转向守在一旁温止言,哑着嗓子叫了声“爹”。

这声爹听来既是心酸、又是庆幸,心酸是为她的种种遭遇,而庆幸则是为还能听见她好好的。

“爹在呢爹在呢。”温止言慌忙迎上去,为她掖了掖被角,小心翼翼的温声哄道:“囡儿啊,别怕,咱们已经回家了,没事的。”

“我今日被吓成这样,又害爹替我担忧了。”温流萤面露愧意,勉强自己勾出个笑脸。

其实这样的状况之前也发生过,她最清楚自己会是什么情况,恍恍惚惚的发疯模样,只怕要让人心生畏惧。

温止言鼻头发酸,显些要落下泪来,他悄悄侧了侧身,挡住自己的脸色,故作愠怒的责怪:?“胡说什么?什么担忧不担忧的,只要你没事,让爹干什么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