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光跳跃着落在端木夜微翘的睫毛上时,它颤了颤,然后他睁开了眼。他挣扎着想起身,身上的伤口立刻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便又躺了回去。
海棠睡得不深,几乎是立刻惊醒,看到端木夜醒来,她脸上的表情立刻一松,下意识露出喜色。果真是祸害遗千年,端木夜活过来了,他没死!
然而,海棠眼中的喜悦在对上端木夜冷漠的视线后敛了下来。她想,这时候他一定不愿意看到她。
“我去找大夫。”海棠低声说了句,转身便走。
却听身后端木夜道:“站住。”
海棠停下脚步,深吸了口气才回头道:“还有什么事?”
“这几天我不想看到你,不想被我一剑杀了的话,别在我跟前晃。”端木夜冷冷道。
海棠微怔,努力露出一丝笑:“好。”看来,他对于过去疑惑的事,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了。这样也好,他不想看到她,她就自动消失。至于等他想看到她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她觉得无所谓。
反正,她也从没期待过她和他会有什么好结果。
☆、76|6.30
果真如同对端木夜答应的那样,之后几天海棠并没有再去看望他。从林雪霜口中,海棠也得知了目前的情况。皇帝知道端木夜的事后,要范英在端木夜的身体稍稍好转之后就带他回临沂。而战场那边,那一天端木夜遇刺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端木淳确实如同海棠猜测的那样,趁机跟那两位都督进行谈判、招降。
这年头出兵必须冠以正义之名,否则得不到军心更不到民心。之前端木夜出兵的借口是清君侧,说皇帝身边小人作祟,他不忍看皇帝受到蒙蔽。在端木夜被抓之后,那两位都督都不用端木淳多费口舌,直接交出军权投降了。
至于南戎的军队,之前才在端木夜的接应下进入大梁国境内,原属端木夜的军队一反水,南戎军队就成了瓮中之鳖,死伤大半,俘虏无数。
虽然海棠不能去看端木夜,但对于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她也从范英那儿了解得很清楚。端木夜身体恢复得很慢,这一次的伤实在是太重了,他依然只能躺在床上下不来。但好歹情况是稳定下来了,因此这几日便准备启程回临沂。至于端木夜的腿,现在还没有定论,但情况不容乐观。
启程那天,海棠远远地看到了端木夜,他身为阶下囚,却因为皇帝的命令而被照顾得很好,坐的是舒适的马车,由几个下人抬上去。他还无法起床,距离太远,海棠也不知道他情绪如何,想来是好不了的。不过她看到李长顺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端木夜身边,虽然她个人不太喜欢李长顺,但她知道李长顺对端木夜非常忠心,她相信他会将端木夜照顾得无微不至。
回程路上乏善可陈,海棠一直跟林雪霜待在一起。看到临沂城墙的那刻,海棠忽然就有了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没想到离开临沂不过那么些时间,事情竟然已经天翻地覆。
端木夜直接被带入皇宫,而海棠没有宣召不得入内,只能跟着林雪霜回林府去。她知道大梁皇帝既然专程让范将军去找端木夜,带回去的路上还精心照料,那端木夜的命是不用担心的了。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端木夜会面临怎样的惩罚?
那一切已经不是海棠能控制的了,说到底,她的身份不过就是个奴婢,虽然林雪霜对她很好,连带着别人也高看她一分。可海棠本人并没有什么能量,到现在为止,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很不容易了。
海棠在林府好好休息了一天,她本以为事情没那么快出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二皇子竟然来到了林府,还带着皇帝的口谕,让她进宫面圣。此时林雪霜并不在府中,皇帝的口谕,自然没有人有胆子不从。
海棠这样一个小人物,本不该有见皇帝的资格,她随便一想就知道,这一切恐怕跟端木夜脱不了干系。只是让她觉得古怪的是,为什么来宣读皇帝口谕的人是二皇子,而不是什么公公?
二皇子表情凝重,在海棠坐上马车之后,他竟然也钻了进来。
对上海棠惊诧的目光,端木荀面容苦涩:“海棠姑娘,此次父皇宣你入宫,恐跟堂兄有关……我虽能力有限,然而到时候若有不妥,我定会尽全力保全你。”
“多谢。”海棠此刻也是心事重重,闻言扯了扯嘴角,有些敷衍。皇帝召她入宫,如果有什么事,恐怕也不是二皇子能兜着的,更何况……她其实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那时候,端木夜说过,只要有机会,他会让她生不如死。想来,这次去她是凶多吉少了。
从前,海棠一直渴望的,就是自由。她不愿意沦为这个时代的行尸走肉,跟每一个被教化成三从四德的女人一样,守在后宅那一亩三分地,一切的喜怒哀乐只跟男人的喜憎有关。所以她其实很羡慕林雪霜,即便在这样一个对女人极为不公平的时代,她依然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过得自由自在。她没有那个本事,从开始就只能艰难地追寻属于自己的微小自由。她谨慎前进,小心翼翼,只因她明白,她的身份令她的身体被困在齐王府中,她身不由己,唯有心灵的自由,才是真正属于她的自由。
可现在,她的心已经不自由了。即使她万分防备,她还是喜欢上了端木夜。为此,当她因为大义而希望端木夜兵败时,她是矛盾而痛苦的。在这场战争还没有扩大的时候端木夜就被抓,一切的牺牲控制在最小,那已经是最好的结局。理智上来说,她很认同这样的结果,但从感情上来说,她会为端木夜感到悲哀。他作为一本书的反派,面对男女主的光环,注定要失败。想到端木夜的心情,她就不自觉地难过。
“世子他……身体如何了?”马车中一片沉默,海棠终究忍不住问道。
端木荀面色微变,叹息一声看向外头,轻声道:“昨日太医会诊,他的右腿伤势太重,即便日后调养得当,也可能会导致跛足。此外,这次伤到身体根本,他将来恐会子嗣艰难。”
海棠沉默着听完,双手却忍不住在身前紧握。腿伤留下残疾,再加上不育,对端木夜来说,大概称得上是生不如死吧。她为他感到心痛,然而当她想起他在书中的结局,又觉得这样的结果算得上很好了。他做错了那么多事,只付出了这么点代价,已经算是老天对他的厚待了,至少他还活着,齐王府还完整。
端木荀见海棠沉默不语,也知她心中难过,不再开口。本来,来宣海棠进宫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却是他堂兄亲自让父皇派他来的。他知道海棠这一去祸福难料,然而他是父皇的儿子,周围又都是父皇派来随行之人,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不可能带着海棠逃离临沂,逃离这一切,他只能像个懦夫,将她送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亲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仍记得因身体虚弱而面色苍白的端木夜请求父皇让他来宣读口谕时脸上那讥讽的笑,端木夜是故意的,故意让他面对自己的懦弱无能。端木夜是受宠的世子,连谋反这种大罪他父皇都能看在齐王的面子上饶了他,而他是不受宠的二皇子,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拯救不了。
一路沉默。
马车驶入皇宫,却并未停下,咕噜噜地驶入,最终在御书房外停下。
海棠下了马车,垂着视线,低眉顺眼的,随端木荀走过那一排排的宫廷侍卫,最终进入御书房之中。
“民女海棠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海棠恭恭敬敬地对那穿着黄袍的中年男人行了跪拜大礼。
“起来吧。”皇帝显得有些平易近人,声音听起来并不威严。
海棠缓缓起身,恭敬地站立一旁。
刚刚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她就扫了一眼,最先看到的是旁边坐在一把轮椅上,面色苍白的端木夜。他微微垂着视线,像是并没有察觉她的到来,往日的飞扬跋扈早已不在。
除了端木夜之外,齐王、齐王妃,太子,林雪霜竟然也都在,可海棠也不好到处乱看,只能低头等待皇帝对她的处置。她可以感觉到,皇帝正打量着她,心中忍不住紧张。
“夜儿,海棠姑娘已经来了,你有何话要说。”皇帝转头看着端木夜问道。
海棠心头微跳。
只听端木夜开了口,他冷哼一声,目光直直地落在海棠身上:“我可以回封地,我还可以保证安分守己,我只要带走她。”
端木夜此话一出,最先反对的是林雪霜,只见她秀眉微蹙,冷声道:“她是我的义妹,此事我绝不允许!”
似乎早就对此有所预料,端木夜嘴角依然挂着笑,却不去看林雪霜,目光反而凝在海棠身上。
除了林雪霜之外,端木荀也因为端木夜的话而面色大变,他不自觉地踏前半步,却及时回过神来,隐忍地回到了原处。他的动作几乎没引起别人的注意,然而端木夜却瞥了他一眼,笑容讥诮。
林雪霜此刻已经换成了女装,但依然显得英姿飒爽,与太子站在一道,风头甚至隐隐盖过了他。
大梁皇帝跟林雪霜的接触不多,他只是觉得奇怪,他儿子明明早已休弃了这个悍妇,不知为什么两人此刻又如胶似漆起来?但此时此地,重要的还是端木夜的问题,只见他淡淡道:“成为世子侧妃,也不算辱没了她。”
皇帝这话说得客气,在他看来,即便是林雪霜这个前太子妃的义妹,不过就是名义上说得好听,能被端木夜看上,是她走运高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