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不过寥寥数人的宫中也就罢了,若四皇子逃出去,不定要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四皇子却充耳不闻,冲出了内宫,陡然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女子的尖叫,就见韦欢颤颤巍巍地惊恐地起身,只是眼前,他竟顾不得韦欢,只目光落在了侧头看来的薛皇后的身上。
他咧了咧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脸色一变,猛地向着薛皇后的方向扑去!
“姑祖母退后!”眼见秦王手中重剑投鼠忌器不敢掷出,夷安飞快抬起手臂,转动了手上的暗器,却也不敢妄动。
薛皇后此时竟与四皇子连成一线,还有韦欢此时手中掏出了一柄弯刀,一同往薛皇后的方向捅去!
电光火石之下,一旁的侍卫纷纷扑来,淑妃与德妃竟一前一后扑在了薛皇后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将薛皇后死死地护住,几个人纠缠做了一团,夷安猛地听到其中传来了一声闷哼。
数人的身体慢慢地滑在了地上,薛皇后也倒在地上,怔怔地看住了自己的手。
满手的鲜血。
“娘娘!”德妃见了血几乎疯了,抓住她的手,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惊恐,尖声道,“你……”
“小四……”薛皇后的口中,却喃喃地说出了这样一个名字,叫德妃一怔,之后目光猛地落在了一旁。
四皇子伏在薛皇后的面前,一把锋利的弯刀尽数没入了他的身体,然而看向薛皇后的目光,却是与从前一样的平和。
“抓住她!”夷安心中一定,指了指那已经呆滞地跪坐在地的韦欢,命人拖远,见她目光散乱,仿佛行尸走肉,不由将目光落在了四皇子的身上。
谁都没有想到,四皇子会用自己的身体拦住那把弯刀。
“儿臣,是故意的。”四皇子在薛皇后怔怔的目光里,挣扎着在地上移动,拖出了一条血痕,慢慢将头枕在薛皇后的肩头,脸上露出了宁静的笑容,轻轻地说道,“以血洗血……母后日后想到儿臣,就不会想到儿臣的坏,只有我的好了。”
已经有太医奔出给四皇子查看伤势,然而之后,却起身微微摇头。
“我没有想逃,只是想出来见母后最后一面。”四皇子看着胸前叫秦王斩出的伤痕,轻声笑道,“母后养大了我,我把命还给母后。”他有些茫然地说道,“我只是,想叫母后欢喜……从小儿,父皇对您那样坏……”他闭上眼,仿佛都是乾元帝那张刻薄无情的脸,此时仿佛身体轻飘飘的,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却感觉到脸上有温热的眼泪滴落,不由笑了起来。
“您哭了,您的心里,我还是您的儿子,对不对?”他有些惶恐地问道。
“你是我养大的孩子啊。”薛皇后抱着他,这是第一次,夷安见她落下泪来。
“可是这个儿子叫您伤心了。他做了错事,所以该死。”四皇子却笑起来,仿佛孩童一样将脸贴在薛皇后颤抖的手上,轻轻地说道,“我努力做个好人,可是总是做不好。我想叫妻子安乐,却叫她害怕我。我想叫母后再也不被人欺凌,最后,原来叫母后痛苦的那个人,是我。”他什么都知道,却一直都不愿意去承认,可是如今,却终于发现,原来一切,他都做错了。
“真想回到从前……”他声音安然地说道,“一切如果可以重来,儿臣……”他不会再去争抢什么,只会如同秦王一样,什么都听母亲的话。
耳边隐隐传来的,是孩童的嬉笑声,健壮的少年在远远的地方舞剑,单薄些的那个,却牵着母亲的衣角,看着满园的春色,想要将最美的那一朵送给自己的母亲。
“园子里的花,真美啊……”一声喟叹,他静静地伏在了自己母亲的膝头,如同当年一样般地睡去。
薛皇后眼泪纵横,摸着他的脸失声痛哭。
韦欢此时才仿佛恢复了神智,呆呆地看着自己双手的鲜血,还有那个闭目而逝,最后都没有再问自己一句的青年,陡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乾元帝驾崩当日,四皇子薨,追封鲁王。
国不可一日无君,因先帝驾崩仓促,并未立下遗诏,因此另选贤能,只是因皇子凋零,秦王坚持不肯称帝,五皇子六皇子亦婉拒,因此推举七皇子登基。
一切尘埃落定,夷安方才出宫,此时新帝赏赐宗室,因她从龙有功,因此另赐封号端静。
时人可称其为清河王妃,也可为端静王妃。
另赐封号,即代表她的荣耀不再是因自己的夫君而起,虽宗室之中有人诟病荣宠太过,然而清河郡王自己都很美很得意,旁人就不要太狗拿耗子了。
新鲜出炉的端静王妃此时也很委屈。
守孝三年,是她的缘故么?四公主与秦王嫁不出去娶不上媳妇儿,竟敢与她摆脸色,觉得这实在叫人心里憋屈。最恶心的就是二舅舅了,叫四皇子暗算了一回受了伤,这都过去一年了,还没好!
装可怜骗媳妇儿到这个程度,郡王妃也是醉了。
本是要拆穿一下二舅舅,叫纪家姑娘看清楚这家伙的真面目,谁知秦王无耻,祭出了大杀器。
“二皇兄也不容易呀,六姐姐不肯嫁给他,不装可怜,他该怎么办呢?”已经做了皇帝的七舅舅软趴趴地趴在夷安的膝上,装模作样地叹气道,“安姐儿,不好计较的,人艰不拆呀。”作为一个好弟弟,小七最知道同情他二皇兄了。
“纪家姐姐无辜。”夷安用力地叹气。
这骗婚实在太无耻,不揭穿,怎么叫她心中负罪感这样大呢?
关于清河王妃究竟有没有负罪感,七舅舅含蓄地,狡黠地笑了。
虽然年纪小,然而自从薛太后退居后宫,他被丢在前朝斗智斗勇了一阵,真是太知道了。
“安姐儿要去江南么?”
“不去不行呀。”夷安这一回是真叹气了,脸色简直发青,与自己做了皇帝却没啥变化的舅舅悲摧地说道,“嫂子们每人儿生了一个儿子,连婆婆都有孕,我们府里,舅舅懂的……”该死的烈王干吊着一口气就是不死,她没有身孕简直连个理由都没有。
如今连再嫁的烈王妃都有了崽儿,满京城亲近人家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肚子上了。
大太太替闺女愁死了,天天往她嘴里灌大补的汤水,就想叫她肚子有个动静。
“我听说……”七舅舅小大人儿一样趴在凑过来的夷安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大表姐,”他说的就是大太太了,“与母后说起你的时候,都怀疑是不是因为你肚子里坏水儿太多,伤了送子观音的和气……”
清河王妃顿时脸色扭曲,若膝上的这破孩子不是至尊,她非往死里抽不可!
坏水儿?
没这坏水儿,七舅舅想当皇帝艰难着呢!
眼瞅着外甥女儿脸色不善,七舅舅嘴里嘀咕了一句“还有许多奏折”一溜烟儿地跑了。
骂骂咧咧地从宫中出来,夷安迎面就见高挑秀丽的青年带着马车等在宫外,见了她,眼睛微微亮起,上前扶住她,觑着她的脸色问道,“宫里给你气受了?”
“竟说我一肚子坏水儿!”夷安可算找着撑腰的了,一边上车一边与萧翎告状道,“过河拆桥不过如此!这一回,咱们在外头多待两年,本王妃才不回来见他们!”说完,见萧翎眉目柔和,便咳了一声道,“你放心,我肯定给你生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