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晏回转身来,平淡无波地道:“我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猗苏闻言立即摇摇头,涩然一笑:“对我来说,还没有。”
伏晏的眼神便凝住了。他看了她一会儿,近乎是从牙缝间挤出一句:“你究竟想要如何?”
“查明那时的真相于我而言非常重要。”猗苏毫不示弱,一字一顿地回道。
“真相?”伏晏嗤笑一声。
猗苏握紧了拳,挺直了脊背,微微抬高了声调:“是,真相于我而言尚未明朗。我倒是不明白了,为何你要对此这般介怀?”
“那你可否告诉我,你那所谓真相又为何重要到这地步?”伏晏绕到几案另一侧,脸容紧绷,眼中好似蒙上寒霜。
“我以为你应当清楚,那时的真相,还有白无常,于我本就意义非凡。”猗苏起身,隔着张矮几与伏晏对视。只是一眼,彼此的态度便分明。她忽然就疲倦起来,没有耐心再围着同一个问题绕圈,转而尖刻地问:“难道君上就容不下白无常曾经存在过,非要我若无其事、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我怎么敢?”伏晏冷笑一声,下巴扬起又像是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君上何止是不敢?”猗苏被他的态度触怒,言辞也愈加尖锐起来:“一句话就让我不要再搀和唐念青的事,又是一句话就想让我把过去抹得干干净净。可实在对不住,我可从来不是俯首听命的料。”
伏晏静默了一瞬,眼神冷得骇人。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如同冒着寒气:“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我对着干?”
猗苏僵了僵,转而哧哧笑了两声,一脸嘲讽:“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我怎么有这个胆子。”
“呵,你寸步不让,归根结底不过因为那个人是他。”伏晏揉了揉眉心,陈述事实似地平淡道。
猗苏知道彼此话都说得过火,却无法抑制住心底的那股火气。她深吸了口气,尽量平缓地回道:“我也应当说得很清楚,将他就此抛之脑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绝无可能。但这与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并无丝毫妨碍。”
伏晏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啧”了一声,口气阴冷:“哦?因为他都闹成这样,还叫无丝毫妨碍?”
“若不是你耿耿于怀连我追查都要插手,我何至于要同你闹?”
伏晏向后一靠,双手抱臂,冰冷冷地道:“倒是我心胸狭隘了?”
“是不是你比我更加清楚。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你本没有限制我行动的权利。”
这句话戳中了伏晏的逆鳞。猗苏很清楚他有多憎恶姬灵衣对他的束缚,如今被暗指同样控制欲过剩,伏晏自然不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他无言地和猗苏对视片刻,一甩袖子就扬长而去。他还算有涵养,没摔门而是将门带上了。
猗苏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有些懊悔地咬住下唇,却没追出去。
她不知不觉被激得大发脾气,脸色绯红,如今一阵夏风吹过来,她稍稍冷静了些,又有些委屈起来。因为夜游提到了亡灵本不应出现在漱玉谷,猗苏自然就起了疑心,便拜托胡中天再加调查。她没料到伏晏反应会这么大,直接将问题扯到他和白无常孰轻孰重上。
若说对方是醋了,猗苏却毫无安抚的雅兴:她自觉并未做过火,甚至还考虑到伏晏可能会不乐意,因而尽量隐秘行事。
念及此,她便出了书房,捏了个诀便隐匿身形出了上里。真到了奈何桥边,猗苏又一时不知往何处:去三千桥,难免会被阿丹看出端倪;到忘川别处乱逛,在这当口可谓是自作孽;也不好贸然拜访齐北山等人……
她沮丧地在中里城中走了一阵,不知不觉就到了自酌馆门前。犹豫片刻,她悄悄地进门,穿过热闹的天井和大堂,再次来到了那日唐念青失踪的地方。
才在那里坐下,猛地就从上头的缘廊上翻下个人,笑眯眯地趴在酒桌对面说:“谢姑娘不和我饮一壶?”
猗苏总觉得近日碰到夜游的次数有些多,挑了挑眉婉拒了:“你也知道我喝不来酒。”
夜游自顾自变戏法似地从身后取出酒壶和个酒盅,单手支颐睨了猗苏一眼:“说不定我就是想灌醉你呢?”
他已经很久没有拿这种事和猗苏开玩笑,猗苏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由怔忡了一下。而后,她的第一反应是:“你又知道什么了?”
“看来还真有什么。”夜游优哉游哉地嘬了口酒。
猗苏便知道自己又被这细作头子坑了:那分明是试探。她不由就横了夜游一眼,尽量严厉地道:“哦?”
夜游笑笑地打量她两眼,断言:“而且问题还挺严重的。”他搁下酒盅,漫不经心地道:“该不会是我刚和你说的那事吧?老大真因为胡中天查的事发火了?”
猗苏想否认,但也知道再否认亦是徒劳,便索性认了:“嗯。”
“吵完转头就跑来自酌馆?你这是存心要气死伏晏?”夜游慢吞吞地说,脸上却带笑,眼睛里有善意的调侃。
猗苏耸耸肩:“不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夜游被噎了一噎,转而换了笑面:“那么干脆玩大的?”
“你要干什么?”猗苏警惕地向后仰了仰。
“去不去凡世看看唐念青过得如何?”
这是个很有吸引力的提议。猗苏仔细思考了片刻,将伏晏可能的反应,这举动带来的后果前后梳理了一遍,而后非常果断地道:
“我去。”
夜游显然被她的魄力惊了一下,随即噗嗤笑了:“那在下也就舍命陪君子咯?”
于是两人说走就走,不久就溜到了鬼门关外,往凡世而去。
※
唐念青醒来的时候是下午,日光透过病房的塑料隔帘照在她脸上,没多少热度反而很舒服。可她却觉得痛苦得要死……是的,比死的感觉还要难受。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来自己好像是知道死是什么感觉的,但具体的细节又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胃涨得难受,喉头有什么管子插着。她想吐却觉得胃中空空,只有空空的恶心泛上来。她隐约知道自己在洗胃。
昏昏沉沉间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器械终于离开。
唐念青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晨光遍地。
她僵硬地往一边别过脸,尝试活动四肢,惊奇地发觉自己还能动,只是太过无力不可能起身。
床边的药柜上有一碗有些腐坏的水果,她盯着苹果上褐色的暗斑看了一会儿,艰难地转向另一个方向,没料想看到了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