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埋头发微信,李济民在旁边看着她,一想到她这么快就丢了自己的求婚戒指,幽幽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我太贪心了。”和她因为那些琐事闹到两人一见面没聊几句就吵起来的地步,怎么能再奢求别人回头呢?
在他说出那句话的同一时间,谢云辉回了微信。
——需要我去接你吗?
“一件旧物用久了,用习惯了,乍然离手,自然不习惯。一件瓷器在一个地方摆放久了,突然消失不见,也会觉得那个地方空落落的。”周西芒说得淡然,“人嘛,都会恋旧的,大家都会怀念过去,你没必要这样说自己。”周西芒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口中说着安慰他的话。
她说出这话以后,李济民紧接着问道:“芒芒,那么你呢?”
她一愣:“我?”
“芒芒。”他盯着她,试探着,想做最后的努力。
“我……”
阳光透过美术馆顶层宽敞的玻璃天花板,肆无忌惮地将金光挥洒在众人身上。周西芒沐浴着阳光,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躺在玻璃柜中展示的瓷瓶。
手中握着手机,拇指飞动,周西芒按着键盘,给了谢云辉答复。
——谢先生,来市美术馆接我吧。
“也许刚开始会有些不习惯,但是……”
但是我已经找到了新品,正在熟悉当中。她本来想这样说。李济民还在执着于过去的情意,而她已经踏上了新的方向。
“但是瓷瓶既然已经碎了,就没有复原的可能。刚开始会有些不习惯,后来……也就适应了。”
她说得委婉,也没有说出自己已经开始新恋情的事实。说这话时她还是有些愧疚的,可能是因为她还顾念他们的情分,同时也因为她同意了让谢云辉来市美术馆接她。
这是仓促之下不得不做出的决定。李济民试着想和她复合,这让她有些担忧,担忧他依然会锲而不舍地追着她。周西芒希望这是自己多虑了,可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定这样做。
她很不希望会走到那一步,也很不希望带着谢云辉出现在李济民面前说:“嗨,这是我的新男友。”已经分手了,之前吵得那样难堪,能不能在给彼此保留最后的体面?
更何况,如果那样的事真的发生,那么她多少就有利用谢云辉的意思。
她是真的很感激他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因为这感激,一想到她有利用谢云辉的可能,她便觉得过意不去。
分手后本该有段适应期,也应该有一段伤心难过的日子。但也许是应该感谢那份让她脚不沾地的工作,还有谢云辉及时的出现。他是个温柔有耐心的男朋友,幽默风趣,愿意逗她开心,往更私密的话题说,做爱技巧也是一流。她忙着工作,还有和谢云辉谈恋爱,而到现在她才发现因为他们,自己没有困在过去的回忆中,悼念自己那份逝去的爱情。
她叹了口气,谢云辉的出现实在是……他的出现真的是太好了
他像是童话中,带着金光的王子,温和又强势地走进了她的生命里。
他在她陷于危难之际,从性骚扰的危机中解救了她;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将她安全地带回酒店,没有趁人之危;在她因为和男朋友分手难过的时候,适时地提出了谈恋爱的请求;在她想念他的时候,他会突然出现在姚宁和她来一场走在杨舜湖边的惊喜约会;也会在她提出要求之后,拿出齐全的体检结果,同意换个酒店;也会在两个人第一次的夜晚,给她一场难忘的体验……
他帅气,多金,看上去无所不能。他可以宠着她,哄着她,满足她的愿望。也许他做的那些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还暗示过,只要周西芒心有所求,他可以满足她很多,很多的心愿。她无法不为这样的男人所倾倒,很难不为他沉醉。可越喜欢,她越需要克制自己,控制自己的心,不能让它变得更加贪婪。
她不能依赖谢云辉。
她没法全身心地去依赖他。因为她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抽身而去,她不过是他诸多女朋友中的其中之一。
对他的依赖不能上瘾,上瘾则意味着她会沉沦,会堕落,会迷失在那虚幻的童话里。
她很清醒,李济民和谢云辉,一个是现实,一个是童话。
现实是一地鸡毛,拍碎了拍散了,一地的乱七八糟,生活的琐碎,利益的计较埋葬了四年的爱情。童话是虚幻的美梦,身在梦境时,为美梦萦绕,那甜蜜的滋味是真的很美好。可美梦总有醒过来的那天,等她醒来了,美梦也就不存在了。她没有那么天真,觉得自己能一直留住谢云辉,让他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
四年,这是她和李济民的时间,周西芒想,她和谢云辉应当不会超过这个时间。想想她第一次见他正和他女朋友待在一起,距今为止,也才四年而已,这四年中他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女朋友。周西芒自觉没有特殊的地方,他也说过,自己是小葱拌豆腐。两个人都明白他们这段恋情不过是一时的消遣而已。他怎么可能会陪伴自己超过四年之久呢?
她和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不会走到最后的。
李济民也好,谢云辉也好,终归只会是她人生中的过客。或者换一种说法,世间的情侣并不能个个都能终成眷侣,更多的是一起走过一个站台,也许在下个站台,就得跳下车,奔向不同的目的地。周西芒就是李济民和谢云辉的一处站台,他们也许会从她这里经过,也许会和她一起牵着手乘着车一同见识过美丽的风景,但她不会成为他们最终的目的地。今朝有缘相聚,也许明天就会面临分离。谁离了谁不能活?谁和谁也不见得能走完一辈子。爱情难得永恒,因为难得才珍贵。人心善变才是常态,与其执着漫长,望不到尽头的一辈子,不如活得宽容一些,在该放手的时候潇洒放手,在该放下的时候坦然放下。
她言尽于此,李济民终于想通,知道自己若再纠缠,未免有死缠烂打的嫌疑。他嗫嚅嘴唇,终于不再执着与她复合,无声地离开了周西芒的身边。周西芒见他离开,松了口气。
顶层玻璃天花板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一抬头,滂沱的大雨汇成了盖没天花板的雨幕。
天,下雨了。
陶岚从招呼的客人中抽身出来,见到了李济民默默走开,她飘然而至,来到周西芒身边,惋惜地看着李济民的背影离去:“想好了?破镜没法重圆了?”
周西芒问了个问题:“破碎的瓷器还能再修复吗?”
说到瓷器,陶岚挑眉:“想试试?”
……当她没说。
陶岚哈哈大笑,也知道周西芒是什么意思,于是可惜地说:“行吧,也不勉强你了。”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虽然可惜,但该散场时就只能散场,没有转圜的余地。
周西芒想走时,陶岚执意要把那件碎瓷送给她。
“新婚礼物是送不出去了,这件就当是你分手的礼物吧。”
周西芒哭笑不得,分手也是值得送礼的大事吗?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陶岚说道:“也没什么不好的,恢复了单身,单身自由,祝你单身快乐吧。”
这……她抱着精致的礼盒,觉得这件礼物沉甸甸的。
她不是单身哎……
她已经有了一个新男友了!
但朋友盛情难却,周西芒却之不恭,抱着红色的礼盒出了市美术馆的大门,看着满天的大雨犯了愁。
那雨太大,豆大的雨珠不断坠落,在凹陷的地沟里汇成一条小河流,雨珠噼噼啪啪地敲击着小河流的河面,激起了密密麻麻的涟漪,像是人皮肤上无数颗细小的鸡皮疙瘩。
这样大的雨,周西芒没有带伞,不知如何是好。她正犯愁,身后响起了李济民喘着气的喊声。
“西芒!”
她不知道李济民还有什么话要说,一回头,他带着一把伞跑了过来。
她错愕地看着他,他的样子,难道是从地下停车场,自己的车子内拿了雨伞?
他手中有雨伞,一开口却是:“我看你没带雨伞,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假如她不是和谢云辉约好来接她,假如她是真的一个人没带伞不得已要回酒店的宿舍,她可能就会答应。周西芒也不矫情,不会在艰难的时刻拒绝别人的帮助。当成大学同学顺路带自己一程未尝不可。
但谢云辉会来……她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
像是知道她会拒绝,李济民接着递上了雨伞:“拿着吧,别淋湿了。”
她抱着红色的礼盒,咬着嘴唇,退后了一步。
他眼睛一暗,却还是坚持递上那把雨伞:“西芒,这是你的伞。”
周西芒看着那把雨伞,久远的记忆终于浮现在脑海,她怔在原地。
这两个人一同看着那把雨伞,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大雨中,一辆黑色的梅德赛斯amgs65l从大门进入,朝着市美术馆的入口正门开去。在见到周西芒的身影后,那辆梅德塞斯突然停了下来,停在了宽敞道路的一边。狂风暴雨中,梅德塞斯之前还在发出有力的引擎声,但突然熄了声,没了动静,看起来是不想惊扰到谁。它静静地停在雨中,车身稳如磐石,似乎无论多么大的风雨,都不能让它移动半寸。
市美术馆的廊檐又宽又高,为两个人挡住风雨绰绰有余。周西芒与李济民面对面站着,因此她没能及时发现那辆梅德塞斯就停在不远处。
雨刷器啪嗒——啪嗒——,机械有规律地拨动着,尽忠职守地为主人擦拭着从高空坠落下来,撞击在车窗玻璃上的大量雨水,加上车内开着的空调,吹得车窗玻璃很明亮,很干净,提供了很宽阔的视野,能够看到市美术馆正门前发生的一切。
梅德萨斯依旧没有动,在不知何时才能停下的雨幕中,静静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