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轻叹一声:“胤禩,正事以外的时间你做什么,朕足够开明,不多管束你。但,皇叔还在等你写第三篇。”
吊人胃口的事儿做多了不觉得良心痛吗?
胤禩还算有一点点良心,这一阵子忙完,他确实有继续写下一篇的打算:“汗阿玛,儿臣止步不前也不是没原因的,前秦历史太过难考是其一,之后要写始皇收权,这可太难写了,从在众人拥护下打败竞争者继承秦王位,到对吕不韦等人的心态转变。从最开始的与赵姬母子亲情,到后来的决裂。大秦崛起之势,并六国之战,各国为此而采取什么样的计策来反抗联合。留存至今的文书记录寥寥数语,我却要将其详写为完成的故事,将每一个人重要之人都写到极致,其实还是很难的。”
只从他的概括之中,便可听出胤禩其实已经做了不少准备,只是那些还不足以令他动笔将故事给彻底理顺。
康熙眯了眯眼,念出了《史记·吕不韦列传》中的记录:“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吕不韦恐觉祸及己,乃私求大阴人嫪毐以为舍人,时纵倡乐…………”(1)
胤禩道:“始皇突然听说太后和男宠生了两儿子,还不是秦王室血脉,那男宠还意图造反,这能忍吗?”
康熙想了想始皇帝那时候的处境,还真挺窒息的。
“汉时还有野史传言始皇帝不是秦王室血脉的。”
“流言止于智者,”康熙淡淡道:“上两任秦王都不蠢。秦王室,宗室及大臣也不瞎,不过是有反对者扭曲事实,凭空污蔑,以攻其权罢了。”
康熙见天色还早,原打算今夜翻牌子召年轻妃嫔来侍寝,这会儿聊史兴致上来,与胤禩探讨了起来。
康熙认为,始皇心境变化应与王权有巨大关联,为帝者最忌权臣把持朝政,更不能忍受有人越过自己做主张。从前是年少羽翼不丰,始皇心怀大志,一旦他长大羽翼渐丰,收回权利,打压权臣,敲打宗室,招揽新臣乃是大势所趋。
既然一统宇内之志,秦国又有吞六国之势,必将收拾好国内,为统一大业做充足准备。
康熙教胤禩,在羽翼不丰的时候,始皇的政治举措及后宫动向是可以有互相关联的,你得看看当时始皇及先帝妃嫔们分别来自哪些国家,来自哪些家族。
比如嬴子楚借华阳夫人人脉拉拢了楚国势力,比如秦国当年的宣太后芈氏后人在朝中盘根错节。
在自己弱小的时候平衡朝局,令权臣们互相争夺,自己则隐忍不发,积蓄实力。
待他们拼出个两败俱伤,再拉拢可拉拢的,排除异己,扶持自己的人上去,直到某一日将其一网打尽!
对于幼帝如何发育成励精图治的雄主,康熙有一堆心得体会。他回忆往昔,感慨万千“当初朕也是举步维艰,八岁继位之时亦有过无措之感。”
胤禩好奇问道:“您说的是诛杀鳌拜?”
“鳌拜当年随太宗征战四方,战功赫赫,有’满洲第一勇士‘之称,”康熙意味深长道:“先帝,也是他拥戴即位的。”
“但是他弄权结党,只手遮天,嚣张跋扈至于朝堂之上给朕难堪。”
“其实现在回忆起来,朕幼时的经历至今还深深印刻在脑子里,”康熙曾经畏惧过鳌拜,在他稚嫩到只能依偎在皇玛嬷身边时,那时候权倾朝野的鳌拜如同一座高山横跨在眼前,又如同一柄利剑、一根尖刺梗在喉咙口。
先帝留下四大辅臣,鳌拜与苏克萨哈不合,虽苏克萨哈亦有罪,却一夕之间被鳌拜列罪以处死,鳌拜之势,如何不令康熙胆寒忌惮?
而他,克服软弱,丰满羽翼,终有一日平了这高山!跨越为帝路上的层层阻碍,收皇权,平天下,收回台湾、治蒙古、攻下西域,走到如今。
康熙道:“待朕百年,若能如始皇般留下千古一帝美名就好了。”
胤禩笑道:“汗阿玛不考虑让人写个传记什么的?”
“朕现在让人写,”康熙敲敲桌子:“谁敢写朕不好?那是要掉脑袋的。朕让文官给朕写传记?在后人眼中,朕岂不就成了好大喜功?朕之举措,自有史官记录,功过是非,千百年后自有后人评说。”
“如同始皇嬴政,”康熙道:“于我们这些后人而言,始皇功大于过。”
货币、度量衡的统一,长城、运河的修建,郡县制的确立对后世的影响深远,远超于其独裁带来的影响。更主要的是,大一统思想,与加强君主集权。
康熙惋惜道:“始皇终究困于寿数,急于布置,他或许并非不知战后之秦需休养生息,只是时间不够。急于治,则政令促,民不堪负重,则反心起。后人又……以至秦二世而亡。”
后人,指的自然是秦二世胡亥,宦官赵高、丞相李斯各自弄权。
康熙说好了这些以后,一边夸始皇,一边也“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哼哼,一千九百年前,秦二世而亡,也让后人吸取教训,为后人治理国家提供了借鉴。
而今,已经是一千九百年后了,朕的大清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朕的继承人遇皇子都很优秀,一定能千秋万代。
胤禩的小脑袋卡了一下,他确认了一下,发现汗阿玛竟然是认真的!
他忙立刻接口附和康熙:“汗阿玛说的对!”
他默默低下头,掩饰自己抽搐的嘴角。
您想儿子们都优秀,大清未来千秋万代,那您有本事将太子与大哥的矛盾给调节了啊!
搞得好像九子夺嫡不会发生一样。
看看现在的朝堂,纳兰明珠在汗阿玛的打压下辞官回家,家族后人在朝中任职。
索额图一家独大,走到哪里都风光,支持太子的党羽越来越多,歪瓜裂枣也聚集了上来,眼看就要给他们拖后腿犯错了。
而汗阿玛呢!他要太子自己意识到君父之权柄不容侵犯,要太子自己下手去约束下属,砍自己党羽。
就差指着太子鼻子问“如果朕与索额图同时掉水里了,你会救谁?”
这些事胤禩全都看在眼里,但是又不能说!
还有对大哥也是,朝堂要制衡,把大哥给拉上来对太子形成制衡。
之后其他的兄弟们长大了,分别在朝堂任职,每天上朝的时候,汗阿玛看到底下的儿子们扎堆,就像是鸡妈妈看着长大的小鸡仔们一样,对小鸡仔们私底互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这还嘲笑始皇子孙不成器,而自己儿子个个都优秀,大清后继有人……
胤禩不说话,他可以禀告各方动向,可以询问君父布置,但不能在私底下帮太子说话,也不能帮大哥、或是任何一位兄弟们在政治立场上说话。
他必须要保持自己的立场“干净”,只站在君父一方,不断地加强君父对自己的信任。
不过,他还有笔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