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垂着眼眸,平静地往后院走:“交代你的事做得如何了?”
“已经办妥了,现已经置于主殿牌匾后,每一个字都是直接临摹圣上笔迹,保证看不出破绽,”季阳跟在他身后,“入冬以来圣上的病愈发重了却始终不恢复大皇子职务,大皇子早已心急如焚,一旦发现传位于二皇子的诏书,必定会有所行动。”
“可知会二皇子了?”陆远又问。
季阳颔首:“已经说了,二皇子明日起便会到宫中照料圣上,无事不再出宫,大皇子若想对他动手,只剩逼宫一条路。”
这计划万无一失,就等大皇子按捺不住起兵造反了。
“给他添一把火,”陆远已经走到寝房门前,推门进去后倒了杯茶,拿着杯子的手通红,上头还长了冻疮,“将皇宫的布防图给他。”
“是!”季阳应了一声,双眼一直盯着他通红的手。
公事已经说完,陆远便突然沉默下来,季阳也想不到新的话题了:“若没别的事,卑职就告退了。”
陆远不语。
季阳抿了抿唇,转身便要离开,只是刚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苦口婆心地劝:“天儿愈发凉了,湖水冷得刺骨,暗流愈发厉害,日后还是卑职下湖找……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大人切不可出事。”
这些日子陆远不能光明正大地继续找简轻语,便每日夜里去东湖,湖中暗流涌动,一群人结伴搜寻尚且可能有危险,更别说他一个人去了,季阳真是害怕,哪天他扎进水里,便和简轻语一样消失不见了。
“我没事,”陆远淡淡开口,“你可以走了。”
“大人……”
陆远抬眸看向他,眼底漆黑一片,看不到半点光亮。
季阳认识这样的他,在他们初相识时,陆远刚失去所有亲人,便总是这样看人。
季阳心里堵得厉害,再想想那个又懒又怂还爱惹事的简喃喃,如今连尸骨都没找到,于是更加难受:“……大人,若简喃喃知道,定舍不得看你如此糟蹋自己。”
“那便让她自己来同我说。”陆远面无表情。
季阳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许久之后叹了声气,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陆远愈发沉寂,坐在桌前静默许久,最后换了身干燥的衣裳,如往常一样去了宁昌侯府。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宁昌侯府依然不肯接受事实,所以简轻语的寝房一直保持原样,只等着她有朝一日能回来。
陆远轻车熟路地翻窗进了寝房,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站了片刻,才抬步到床上躺下。
床上的被褥还是先前那套,上头有只属于简轻语的独特药香,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香味已经越来越淡,陆远要躺上很久,才能勉强捕捉到一丝味道。
圣上病重,京都形势突然变幻莫测,他白日要筹谋一切,晚上去湖中找人,每日里只有两个时辰能休息。然而身体虽然已经累到了极致,可脑子却如何也睡不着,一直到天亮才勉强睡去。
和失去简轻语之后的每一个夜晚相同,他睡得并不踏实,刚睡没多久,脑子里便突然浮现季阳那句‘湖水冷得刺骨’,然后猛然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也不知她会不会冷。
陆远垂着眼眸,在床上静坐许久,待远处鸡叫三声,便握着绣春刀顶着寒露进宫了,刚进到宫里,便有宫人急忙冲了过来:“大人不好了,圣上昏迷不醒了!”
陆远眼眸微动,直接冲进了寝殿。
圣上的病突然加重,眼看着已经熬不过这个冬天,大皇子心焦之余,拿到了主殿牌匾之后的‘诏书’,他终于决定放手一搏。
大皇子率兵杀进宫那日,圣上难得清醒,听说消息后当即昏死过去,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一日之后了,陆远一身浓郁的血腥气,鲜红染透了飞鱼服上的四爪蟒,衬得他愈发冷酷阴郁。
圣上定定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哑声问:“赢儿呢?”
“回圣上的话,已经抓进了天牢,只等圣上处置。”陆远垂眸道。他说得轻描淡写,一笔略过了其间的凶险与混乱。
圣上沉默许久,问:“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
“天家之事,卑职不敢妄议。”陆远垂眸。
圣上看向他:“朕准你妄议。”
陆远顿了一下,却依然一个字都没有说。
圣上笑了一声,声音短促尖锐,接着便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就像普通人家的老者,一瞬间没了真龙之威。
陆远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无喜无悲无波动。
圣上怔怔地盯着不远处的棋盘看,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朕不过刚刚倒下,他便沉不住气了,真是叫朕失望。”
陆远不语。
圣上静了静,缓缓开口:“朕想好该如何处置他了。”
陆远抬眸看向他。
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顺着廊檐往下低落,砸在青石板上瞬间四分五裂。
陆远到了天牢中,大皇子一身染血囚衣,颓丧地坐在爬满鼠蚁的地上,再无半分尊严可言。他看到陆远先是一愣,接着立刻冲到门边,殷切地问:“父皇呢?醒了吗?”
他是圣上最受宠的儿子,即便犯了大罪,也不觉得他的父亲会真将他如何。
陆远冷淡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大皇子逐渐心凉:“……父皇不肯见孤?”
陆远看了眼身侧之人,众人当即退下,天牢里顿时只剩下两个人。
大皇子心生警惕:“你要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