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爸爸也凑过来,他相对瘦弱,性情严肃而聪慧,一头黑发,一根白发也没有,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比他的年龄要更年轻。他还没到退休年龄,作为主任医生工作忙碌,这次来是好不容易请到假的。
虽然不像李妈妈那样表达,但他爱女儿的心一点不少。
李如洗叫了一声“爸爸”,鼻子就酸了。
她最怕瞒不过爸爸,爸爸是医生,智力出众,而且性格慎密,要瞒他任何事情都很难。
爸爸热爱欧洲文化,只是那一辈人,外语口语好的不多,更别提还有法语意大利语的要求,他虽然也曾经跟团游去过欧洲,但是很不满意,所以一直念叨要外语不错,对欧洲比他更了解熟悉的独生女陪他去,如今这夙愿终于要得偿,心情非常好,人也显得比平时开朗,看着李如洗,笑得很开朗。
这次旅游由李如洗陪着去,带上噗噗,并没有考虑叫上陈琢理,虽然出国旅行有个年轻男人会更方便安全,但是李如洗就是不希望他参加她的这次旅程。
陈琢理也没有要求参加,他要请这么长时间的假本身就不太可能,何况公职人员,出国限制也颇多。
长途飞行十几个小时是很累的,他们四个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所以李如洗狠狠心,干脆买了头等舱,这价格着实不便宜,以前她从没有舍得自己花钱订过头订舱机票,想想都这个时候了,也不再小气了。
头等舱座椅可以放下较多,躺着还算舒服,李如洗之前照顾父母和孩子,跑来跑去托运行李,过海关和安检,这会儿也累了,好在爸爸妈妈年龄还不算太大,出差旅行经验也很丰富,很多事情都很能帮得上忙。
她躺倒在椅子上,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如洗,如洗。”是妈妈的声音。
但是很年轻啊。
李如洗从睡梦中模模糊糊地想。
她想要睁开眼睛,身下很坚硬,手摸了摸,是凉凉的,一块一块的。
竹子的手感。
她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让她很恍惚,不够明亮的采光,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吊顶和大水晶吊灯显得客厅有点压抑,一大圈黑色真皮沙发有两处已经爆皮了,茶色玻璃茶几很伤害她的审美,还有一圈板式的边柜,上面放着一个颇为古老的彩电……风扇在对她摇着头。
一切似乎很陌生,隐隐又觉得熟悉。
“如洗,醒了没有?”还是妈妈的声音在叫她。
李如洗朝妈妈看过去,不觉怔住了。
那是妈妈,但是,是年轻了十几岁的妈妈。
四十出头的妈妈,风韵犹存,穿着一身香云纱短袖改良旗袍,不是紧身款,色调虽然略暗,却是典型的江南风情。
头发不像现在这样日益稀疏,而是浓密的黑发,烫了大大的波浪卷。
脸上几乎完全没有皱纹。
“我要去上班了,”妈妈对她的语气总是含着宠爱,只是因为声音并不那么温柔,少年的她总是发现不了,“你要睡就再睡会吧。冰箱里有冰的荷叶粥,也有水蜜桃,饿了你自己吃。”
妈妈出门上班去了,大门在她还怔怔的目光里被关上。
她站起身来。
四顾茫然。
这是……她家的老房子。
小城市里,即使在市区,也有当年买下地皮,自建的小楼房。
她家老房子就是。
一共三层,类似联排别墅,长长的进深,狭窄的面宽,一楼是厨房、餐厅和客厅,二楼是父母的主卧和她的卧室,三楼是储藏间和一个小露台。
装修全都是九十年代末风格,堆砌自以为的华丽,又在不经意间露出土气。劣质的贴木皮的板式家具配着昂贵的真皮沙发;大量使用玻璃,客厅有一面墙就是镜面的;其余的墙则做了一半的实木护墙板,上面一半贴了墙纸;窗帘是欧式风格,用了大量的花边,显得富丽堂皇又矫揉造作;地砖亮得能照人,用繁复的波导线来突出华丽;楼梯漆成光亮的红木色,和贴着木皮的家具更加格格不入。
要是以李如洗的审美看,倒是挺像很多九十年代的ktv。
这是她家吗?
妈妈的审美曾经那么糟糕吗?
她记得,她上大学不久,家里又买了一套新建小区的大三居,中式风格装修,还挺好看的啊。
她看看身下,更加啼笑皆非。
是一大张竹凉席。
其实家里每个房间有空调,客厅是个大立式空调,但是妈妈有空调恐惧症,总觉得吹多了会有痛经、不孕不育、老年风湿等各种风险,想尽法子不让她开,开了也绝不能让冷风吹到身上。
这大夏天,不给开空调,还在一楼客厅地上铺张凉席,吹着电扇睡午觉……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暑假里,每次妈妈午睡后去上班,她就赶紧回屋里开空调继续补觉,或者看书、追剧、玩游戏。
这会儿她倒是不急了。
她缓缓从凉席上站起来,对眼前的一切充满好奇和怀念。
打开冰箱,冰箱里有一大碗冰的荷叶粥,里面加了藕和糖桂花,冰过后是李如洗少女时代最喜欢的夏季下午茶点之一。还有一大钵冰的甜酒酿,也是她从小喜欢的。
水蜜桃,水汪汪的,一剥皮就有甜美的汁液往下滴。自从去了北方,即使能买到无锡水蜜桃,也是硬邦邦的,得回去放软,再也没有小时候的味道了。
三个保鲜盒里放着中午剩下的菜,一个是糖醋排骨,一个是雪菜鳝丝,一个是丝瓜口蘑,都是她从小爱吃的菜。
还有一大堆椰树牌椰子汁,也是她少女时代喜欢的饮料,那时妈妈总是一箱一箱买。
看着这些,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又渐渐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