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话,爸爸也不说话。
想来,也是在流泪。
父女二人就这样在电话两端,相对无言,唯有泪下。
好半天,李如洗才艰难地开口:“爸爸……”她的声音也是哽咽着,但是想起父母已年迈,吃不得惊吓,她若再不镇定些,他们更要六神无主了。
事已至此,只能是往好处努力。
“……你听我说,我是得了胃癌,已经做了几个月化疗了,目前情况很好,我的主治医生说,比她遇到的所有情况都好……你们先不要慌了手脚。……妈妈怎么样了?”
不知道是因为李如洗声音里的镇定,还是她所说的内容暂时取信了爸爸,抑或是李爸爸缓过了劲来,这会儿爸爸的声音慢慢也恢复了稳定,不再哽咽难言,虽然还带着喑哑和颤抖:“……你妈妈,你妈妈当时接了电话就不行了,差点晕过去,现在还在哭……我,我接到她电话已经赶回家了……一会儿打算定今天的机票,我们过去找你……”
李如洗听到说妈妈的情况,不用多想,都知道是什么样……她有多么悲伤,有多么绝望……
这样的打击,对她的父母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正是因为不忍去面对这一幕,她才一直不肯告诉他们。
她甚至一直欺骗自己,心里带着万一的侥幸:她的情况在好转……也许,还会继续好转,好到可以动手术,预后状况也良好,那样,能多活几年也说不定……那时候再告诉爸爸妈妈,说不定还能好些,他们不至于那么绝望。
可现在,一切都破灭了。
她虽然讨厌陈琢理的妈妈,但实在说,那是厌恶,还谈不上恨,可这一次,她真的恨了。
虽然这个老女人不过是把实情告诉了李妈妈,但那不该是她做的……
而且她说的时候,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添油加醋,幸灾乐祸……
她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爸爸,”李如洗镇定下来,说,“我的情况比你们想象的好得多,除了化疗时难受点,头发掉了,别的几乎没什么变化……你先镇定些,妈妈那里,还要你安慰。飞机不急,不要赶着今天来……也不要自己开车去机场,打车去。爸爸你定下机票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
又切切叮嘱了好些话。
大概是看到女儿还有精神这样嘱咐,李爸爸慢慢恢复了正常:“……我知道,你妈妈我会照顾好她……我是打算打车去机场……嗯,下班我是自己开车的……没有,挺好的,我没事……不用你去接我们,我们自己叫滴滴……”
李如洗犹豫了一下,想要不要让妈妈接电话。
但是最终还是算了。
她还是没有勇气。
没有勇气去面对此时伤心欲绝的妈妈。
她又能说什么呢?
不能混过去……不能撒娇撒痴……不能插科打诨……
因为她的病是一座大山,生生压在他们的头顶,无论谁都无法回避……任何轻快的话题和语气,此刻都不过是显出掩饰的无奈和悲凉而已。
她最多,也不过把刚才的话跟妈妈说一遍而已,可能还不如对爸爸说的顺畅。
妈妈不是医生,没有专业知识,还不如爸爸冷静。
比起跟爸爸说,她更怕跟妈妈说。
所以,还是干脆先不跟妈妈说,等他们来了,当面说吧……
又叮嘱了爸爸几句路上小心的话之后,李如洗挂了电话。
她脸上虽然有泪痕,但此刻倒是没哭。
只是带着那种劫后余生的精疲力尽的麻木,呆呆地坐了会儿。
一直悬在半空的石头,终于掉下来了。
虽然把她砸得血肉模糊,但是,迟早都会是有这一天的。
她得做点准备。
首先是爸爸妈妈来住,她这儿也是小两居,主卧其实是为以后的爸爸妈妈准备的,但现在是她住着,她可以把主卧让给爸爸妈妈住着,自己和噗噗挤一挤儿童房。
儿童房里是高架床,但高架床下面不是床铺,而是噗噗的书桌,上头是一米二的床,她和噗噗挤挤也睡得下。
或者还可以把沙发床放开。
这般一想,她觉得自己还是把主卧的床单被罩换了,直接让爸爸妈妈睡。
于是找出一套全新的深浅棕色的纯棉天鹅绒四件套,一一换起来。
李如洗对于床品一向讲究,夏天的是真丝或亚麻的,丝滑凉爽;春秋是天丝贡缎或纯棉贡缎的,舒适美丽;冬天的是纯棉针织或纯棉天鹅绒,温暖柔软……
天鹅绒珊瑚绒的四件套很多,也不值钱,但纯棉的珊瑚绒不存在,纯棉天鹅绒也极少见,一般是童装才用得到,李如洗都是从网上淘来布料定做的。
对了,床垫……
爸爸妈妈喜欢睡硬床,她喜欢睡软床,她主卧的床是先放了一层棕榈垫,然后又放了一层乳胶床垫,现在得把乳胶床垫放下面,把棕榈床垫放上面来。
还有枕头,她现在睡的是羽绒枕,爸爸妈妈喜欢乳胶枕,也得换过来……
被子呢?
她有一条四斤和一条两斤的蚕丝子母被,两斤的是夏凉被,夏天开着空调盖,四斤的是春秋被,除了春秋还有来暖气以后用,最冷的,就是来暖气前后各半个月,可以把两床被的四角系在一起,就成了一床厚被,所以叫子母被。
这会儿,她盖着那床四斤的被,但是爸爸妈妈肯定会觉得不够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