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匪夷所思地看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这个人,见他如扇浓睫微微垂下,眼角隐有莹莹水意,全然真情所致。不过,他的这番说辞怎么有点耳熟呢?我拍拍屁股,拽起床上一角红纱往身上裹,不料哗啦啦带下一床的私情小说。随意一眼瞟到了最上面摊开的一页,眨了眨眼凑了上去,无语了……
“盈盈身子骨向来孱弱,只怕熬不得多时。若再无可用之法,贫道也只得陪她一起魂飞魄散了。”清玄长叹一声,大有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就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苦情男主范儿。
“道长万万不能,不能啊。”金三娘连声制止:“鬼界阳间皆难得见到道长如此真心之人,三娘怎会眼睁睁见道长往死路里去呢?”
这事到此好像和我没关系了,我抓了把花生米坐到一旁拍马屁道:“三娘果真不负地府花鬼之名。没想到秦广王手下素有‘铁牢’之称的小十六狱都已划入三娘裙下。”
“谁说我有办法的?”金三娘朝我翻了个白眼
“……”
“不过道长莫急,虽然小女无援手之力,但有一鬼或可帮得了道长。”三娘揉着帕子沉思了会道:“只不过道长若去求他切记无论他提什么要求都得应下。也莫过担心,此鬼不会强人所难。”
随后三娘沾了沾杯中酒,缓缓在桌上划了个“宁”字。
宁公子?这个名字凡是在鬼衙里担过差或多或少都听过这个名号,他是传说中秦广王的密友……
曾有秦广王的侍官一日清晨端着水去伺候他主子晨起时亲眼目睹宁公子衣冠不整地从寝殿里出来,据侍官描述,当时宁公子面带潮红、唇瓣发白,脚步踉跄,两腿之间似乎……很是怪异……
这个晨起典故在传出不久,这位侍官就下落不明了,更甚的是整个鬼衙当差的人都被下了咒令,宁公子的名字成了禁忌,之后他本人也鲜少见到。至于我,是从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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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玄和我站在宁公子隐居的菊舍门口,我开口道:“万一这宁公子要是提出些稀奇古怪、根本办不到的要求怎么办?高人们不都号这一口吗?”
“你很紧张?”他停下嘴里哼着的鬼界改良版十八摸,眯眼笑望我:“无才无色完全无须多虑。”
我淡定地将他从头到脚望了一遍,踢了踢脚边上的菊花:“也是,该担心的应该是你……的后面才是。”
清玄:“……”
“来者可是苏采姑娘?”一轴卷纸从空中缓缓展开,纸人侧着干扁的身子:“公子早已恭候多时了。”
我奇道:“你们公子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的?”
纸人一蹦一跳在前面带路:“公子前夜卜了一卦,算到姑娘将至。”
“哦。”我转头对清玄道:“你同行啊。”
却见他诡异地笑看了看我,再看了看纸片人,摸着下巴道:“果然差不多么。”
“……”
第4章 第四卦
宁公子这方小苑位于罗酆山脚,屋舍之后就是千丈之高一刀切似的的黝黑山壁。目力所能及的那极远一点幽火烁烁,便是六天鬼神之宫,隔在山腰处阴霾的雾岚后朦朦胧胧不真切的很。
菊舍看起来不大,兜兜转转在花木间绕了好几重,才在一株枝干粗大的老垂柳下打住了脚步。槐柳二树聚阴好湿,在阴间遍地可见。但这样一棵怕是几人都合抱不来的却也是少见的,这阎王脚下连棵癞皮树都胖成这样,油水可真真好。若是我有财力,定要在这里养一圈的猪今日发家、明日致富、后日就可笑傲群雄东方不败!
“公子,苏姑娘他们到了。”纸片人朝老柳树背后弯了弯腰,半刻才得了声轻轻的“嗯”。听声音,倒像是个脾性温和的鬼。这倒是挺少见的,从我这么多年在衙门打杂的经验来看,越是往高层鬼的戾气就越重,例如我一直怀疑转轮王就是个深度狂躁症患者。
老柳树忽然从上而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头粗的枝条齐扎扎地从根部断裂。俄而,它已颓废地瘫倒在地,树身上锅底大小的洞口里涓涓地向外喷涌着黑红的鲜血,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缭乱的枯枝边是一双金纹黑底儿的靴子,往上是被血污泼得辨不清颜色的袍子。
“让你们受惊了,这边请。”檀木冠垂下一尺来长的黑面纱微微飘了飘,恍若未见脚下那一堆正狼吞虎咽分食血柳的小鬼们,抬脚往左边五步外滚了水的吊锅走去:“恰好煮的猪头肉熟了,虽不能真正饱腹但聊胜于无,权当我给诸位赔罪。”
我和清玄:“……”
我小声对清玄道:“喂,你倒是开口说个话啊。”
清玄瞥了我一眼道:“为什么你不说话?”
我道:“你和他都同属变态,比较好沟通么。”
他:“……”
我想象中的宁公子,应是秋水长天里白衣翩然,诗书御射无一不精;闲时煮茶吟诗、望梅戏鹤,偶尔还要和秦广王谈谈恋爱。但现实里他是个有异装癖爱好猪头肉疑似暴力倾向患者。幻想破灭后我看着柳树残躯上那个洞,更想知道在这个月黑更高的夜里,他,究竟对它做了什么!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来时我与金三娘密谈过究竟如何才能说动这宁公子帮忙办妥这事,我们策划了方案一、方案二……实在不行我们还准备了大杀招,那只能投其所好把清玄君敲晕了送到他床上去。虽然生理上清玄君也许很难接受,但为了拯救他的小青梅他一定会理解我们并感动地落泪的!
吊锅里奶湖似的汤已翻滚地接连冒起了泡泡,宁公子蹲坐在菊圃的桩木上,甚是有耐性地沿着锅边一圈圈搅动着里面的雪花边红肉。溅在袖子上的血水汇聚在一起,一滴滴坠下落成了条线,在他靴子旁汪成了一小汪。他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汤,掀开一点黑纱,红唇白水,一点点饮尽。
清玄君的脸色有点怪异,我善心地递了方帕子:“这位壮士,有了就去吐吧。”
他青着脸瞪了我一眼,终忍不住急行几步避开了我们撑着剑去干呕了,一看就是个没经历过社会磨练的文艺小青年。
“苏姑娘不来尝一尝么?”宁公子砸了砸嘴回味无穷道:“勉强可以尝出一点味道,委实不错的。”
“多谢公子好意,还是不了……”见其颇为失落地收回勺子,我于心不忍地解释了句:“奴家修行还不够,沾不得这些阳间玩意儿~”
他的手似抖了一抖,勺子噗通掉进了锅里,飞起的汤水洒到了他的面纱上,星星点点。
我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跃跃欲试道:“宁公子你没事吧,烫到了吧?要不要把面纱摘下来透透气啊,要不烂掉了该怎么办?”
“没事。”他慢哉慢哉地揩去汤水:“面皮还没画完,怕揭下来吓到了苏姑娘。”
我大惊道:“不是说公子你是个食法鬼么,怎么变画皮鬼了?”画皮鬼在阴间并不少见,但在酆都街头看到的却寥寥无几。因为要想成为一个成功的画皮鬼首先必备一手出神入化的画技,但阴间广大画皮鬼的文化水平基本处于中下水平,画的歪瓜裂枣他们都不太好意思出来被围观。
“哦,我是食法鬼,只不过近来想画张人皮披来玩玩。”他小口抿着汤道:“既然苏姑娘来了不妨给个意见,你说我是画男相还是女相呢?”
“……”我心想,以宁公子你如此超凡脱俗的品味定要挑战个高难度的,半边男半边女才应符合你高品质的追求才是。想归想,我嘴上还是违心地建议道:“听闻最近酆都的姑娘们喜好面貌雄武坚毅的男子,公子但可一试。”
他欣然采纳,继续喝着他的猪头肉汤。我在旁候得有些心焦,照清玄君这呕吐时间,回去我就得照应金三娘一声给他准备安胎药了!
“苏姑娘不必心急,你所托之事并不难办。”喝了小半锅汤后,宁公子一抹嘴巴慢吞吞道:“我可助你救出那女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