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思雨却十分亢奋,听了这话默默跟随在后。
掌柜已等候多时,看见虞襄赶紧上前行礼,态度十分谄媚,虞襄查验布料时并不敢多一句嘴,只因这位主儿是个眼毒的,料子好不好,颜色正不正,只需瞥一瞥就能知道。你说得多了她还得厌烦,一双灵气十足的猫瞳淡淡瞟过来,直叫你心虚的恨不能钻地缝里去。
如此,供应给永乐侯府的料子都是最上层的,不敢掺半点儿假。
虞襄查验过所有布料,扔给掌柜一块对牌,漫不经心地道,“去账房支银子吧,有新颖的首饰就派人送过来给我看看,价钱亏不了你。记住,要最新颖的,我虞襄可不稀得戴别人戴过的玩意儿。”
掌柜拿起对牌,连连应诺。
等她欢天喜地的走远,虞思雨柔声开口,“襄儿,你也知道我该相看人家了,正需要几身衣裳几套头面置换。你这阵子能否支应姐姐一二?日后姐姐定忘不了你的好处。”
说这话时,她觉得万般屈辱也万般怨恨,但为了将来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她不得不忍。也不知这野种给老祖宗和大哥灌了多少迷魂汤,竟连家业都尽数交付。等将来真正的虞襄归家,也不知会如何心寒委屈。
只可惜等自己嫁到扬州去,却是看不见那等‘山鸡落了梧桐木’的好戏了。想到这里,虞思雨嘴角微勾。
虞襄扯开一匹布置于阳光下查看,闻听此言淡淡瞥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开口,“多置办几身衣裳几套头面你又能如何?外表锦绣内中草包,就是让你嫁入豪门你也玩不转,早晚也是独守空闺的下场。我早与你说过,闲时多学学理家,你倒好,接了差事不尽心去办,反使人给我挖坑下绊子。你也不称称自己究竟几斤几两,跟我玩心眼还太嫩了点儿。但凡你肯花心思,只需从我身上学去一星半点就够你受用终生了。你是想嫁人想疯了,也不先把方家的情况打听清楚便一头往里栽,管盐政的谁能干净的了?皇上近日又连查国税库银,盐运这块儿乃重中之重。别人忙不迭的往外摘,偏你迫不及待的往下跳。你若是拖累了哥哥,可别怪我六亲不认!”
她喝口热茶,继续训斥,“放着该学的不学,该懂的不懂,该问的不问,一门心思琢磨些歪门邪道。我看你不光要捯饬你那张脸,连脑子也得好生捯饬捯饬!”
虞思雨被她训得抬不起头来,听闻周围小丫头们忍笑的声音,恨不能扑上去撕烂她那张恶毒至极的嘴。至于她说得那些话却完全没放在心上,只当她见不得自己好罢了。
管事嬷嬷到底阅历更深,心知二小姐这话虽然不中听,却句句都说在点子上,倘若大小姐因此而警醒起来,确实能够受用终身。偏大小姐是榆木脑袋,总不开窍。同是姐妹,论起聪慧当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虞思雨的贴身丫头是个气性大的,忍不住微微抬头,用怨毒的目光瞥她一眼。
虞襄将茶杯一顿,拿起马鞭抵住她下颚,挑眉道,“你那是什么眼神?不服气?”
在这永乐侯府里,谁人敢跟二小姐作对?被她抽一鞭子,无论你犯没犯错,有没有理,当即便会被侯爷赏五十大板再撵出去。
那丫头抖了抖,连忙跪下认错。
虞襄并不理她,看向虞思雨慎重告诫,“你是要春衫还是头面我都给你,多贵重亦无所谓。我只对你有一点要求——莫拖累我哥哥,否则我便让你下半辈子都饥寒交迫衣不遮体的活着。你信是不信?”
她抬起下颚,大而明亮的猫瞳紧紧盯住对面的少女,眼眸深处暗藏着似天真又似残忍的流光。
虞思雨不自觉退后几步,颤声道,“妹妹说这话委实太过严重。婚配之事岂能由我做主,全凭老祖宗一句话罢了。”
“你知道就好。我这不是怕你想不开,干些投怀送抱,降格倒贴的丑事么?”她微眯的猫瞳霎时睁开,笑容清澈明媚,可爱至极,“行了,你可以走了。酉时我派人把布料和首饰送过去。拿了我东西,你可得守我的规矩。”
虞思雨点头,高一脚底一脚的离开。
这番话很快便被管事嬷嬷传入老太太耳里,老太太一面修剪盆栽,一面笑叹,“家里有襄儿镇着,我还愁什么?但凡虞思雨能学到襄儿一星半点的聪慧,我也不会将她留到现在。嫁入高门?她也不想想凭言儿在朝上的位置,皇上如何乐意看见咱们侯府与世家大族联起手来。她若是想要往豪门里钻,这辈子怕是不能了。”
虞品言正在前院招待方志晨。两人相对坐在湖心亭中,矮桌上摆放着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春日和风刮过,带来一缕缕花木峥嵘的香气,颇为醉人。
方志晨暗暗打量永乐侯俊美无俦的面庞,有心敬酒却迟迟不敢妄动,盖因对方周身的气质实在冷冽,连温暖的阳光也无法浸透。
几个小丫头故作匆忙的从湖边路过,拐入小径立马躲在假山后,透过孔洞欣赏方志晨那张清俊异常的脸,时而发出嘻嘻哈哈的低笑。
方志晨是个身体孱弱的书生,自然听不见,虞品言却听得一清二楚,锋利的视线在他脸上划过,随即沉声开口,“你既然是来备考的,便好生待在房里温书,不要随意去后院走动。”倘若不小心冲撞了襄儿,他少不得要将这对母子撵出去。
“无需每日给老太君请安吗?”方志晨脸色有些苍白,暗暗寻思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永乐侯。
“无需,老祖宗每日都要念佛抄经,万莫扰她清净。有什么事派人去前院知会一声,自然有人帮你处理。”
方志晨连连应诺,深觉传言果然不假,这永乐侯当真是玉面阎罗,与他对坐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找不见半丝人气儿。
☆、第三十一章
虞襄小憩片刻,醒来后看看颜色淡去的指甲,命桃红给她调制凤仙花汁,“里面多放些玫瑰精油,染好了指甲还能留下淡淡的香气,如此,拂手挥袖间自带出一股优雅韵致。”
桃红应诺,取出个小钵,放上凤仙花和明矾细细捣弄。
柳绿拿着一个巨大的锦盒掀帘子进来,回禀道,“小姐,掌柜的把春衫和头面送来了,您是自个儿先挑挑看,还是原样给大小姐送去?”
“给她送过去吧,想必这会儿正伸长脖子在门口看呢。”虞襄半靠在床头,轻薄的罩衫从肩上滑落,露出半边雪白的臂膀,一件小抹胸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春日料峭,乍暖还寒,小姐您多穿点。”柳绿放下锦盒给她加了件衣裳,再将她顺滑如丝的黑发从衣襟中取出,用篦子慢慢梳理,打理整齐后命两个小丫头将她抱到梳妆台前安坐。
虞襄慵懒的趴伏在桌上,指尖一下一下拨弄锦盒上的流苏红绳,徐徐开口,“去了好生叮嘱邱氏,让她把虞思雨看牢了。虞思雨若是敢做出格的举动,甭管什么以下犯上,尊卑不分,先把人绑起来再说。她那脑子,我就是用狼牙锤去敲打,也是听不进半个字,还当我心怀妒忌见不得她好。倘若她起了歪心,必是一条道走到黑,不见棺材不落泪。要不是怕她带累了哥哥,我管她是死是活,且由着她往火坑里跳。”
柳绿边听边点头附和,见主子头发实在太顺滑,没法挽髻,只得用桂花油抹的湿湿地,再用几根银簪四下里固定成蝶花状。
虞襄对着铜镜左右看看,满意的摆手,“行了,赶紧去吧。”
桃红捣碎凤仙花,将混着明矾和玫瑰精油的花汁倒进小碗碟,再放入一团棉花浸透,见小姐颇有些百无聊赖,捡了个话题道,“小姐,那方家的公子长得真俊俏。”
“哦?怎么个俊俏法?”虞襄转脸看她。
“皮肤很白净,眉毛很英气,鼻子……”桃红一边说一边用小镊子将棉花攒成指甲盖大的一团,小心翼翼放在主子指尖,再拿布巾包好。
说得正起劲,挂在廊下的大鹦鹉阿绿扯着嗓子叫起来,“侯爷来了,侯爷来了!”
桃红连忙噤声,却已经晚了,虞品言面无表情的走进来,沉声道,“这一个月内谁也不准踏进前院,犯忌者自去管家那里领三十大板。”
桃红胆战心惊的应诺。
虞襄抿嘴笑道,“哥哥,那方家公子果真那般俊俏?”
“不过尔尔。”虞品言本就冷硬的面庞越发透出几分不悦,走到妹妹身后,摁住她肩膀,贴着她耳廓盘问,“他母亲今日可曾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