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第28节(2 / 2)

朱氏也不是没往王老爷耳边去活动,她还没张口,就叫王老爷一顿臭骂,说她不会教儿子,坏了他的名声,朱氏这回却不能说养不教父之过了,王大郎根上是姓郑的,气得仰倒,叫梅姐儿扶回屋去,呜呜咽咽哭了半日,阖家没一人理人她,还是梅姐儿端了饭给她吃。

苏氏不在,朱氏又病了,桃姐闷在屋里不出来,梅姐儿从没这样自在过,王老爷因着亏欠她,从来不缺少银钱,手头有零碎的便给了她,见她爱动笔,还给她买了五色的彩墨跟狼毫细笔,一样样给她办好了,家里有帮雇妇人,她也不需要做活,只在窗下动动笔便成。

这日灶下无油,原是苏氏走的时候,把一瓮子油都给带走了,只留一小壶,妇人使完了才察觉出来,嘴里啐了一口,伸头出来叫了梅姐儿,央她出去买油。

梅姐儿到朱氏那里支了铜板,开门出去,正见个挑担子的正在卖油,梅姐儿眼睛一扫见是个年轻的后生,先自红了脸盘,有些扭捏的走过去递了壶,那卖油的眼睛扫都不曾扫她:“左边二十文,右边二十五文,要哪个。”

一壶就是一斤,梅姐儿捏捏手里的钱道:“要二十五文的。”这管声音一出,那卖油的才抬了头,见是个俏生生的小娘子,赶紧给她称出来,梅姐儿立在墙边等他,见他油担子上除开红漆写的两个“油”字,油桶边还画了两枝梅花。

接过油瓶,会了钞还回头又看一眼,那卖油的晓得她盯过来瞧,笑一笑,拿脚尖去点桶边的梅花,梅姐儿一羞,转身回去了。

家去了妇人正等着,菜急着下锅,倾手一倒,如今可没人再划了刻度计较油钱,那妇人嘴里还在嘟嘟,说苏氏抠门,连炒菜的油都要带了走,梅姐儿斯斯艾艾的不动腿问了一声:“咱家是不是该再买一瓮来?前头那个卖油的,倒便宜呢。”

这话同帮厨的妇人说不着,还得去寻朱氏,梅姐儿又没这个胆子,回屋托了腮叹一回,拿细笔在纸上勾了朵梅花,只觉自家勾出来的便不如那油担子上画的活,一样是没枝没叶,也没傍着石头山水,怎的卖油的就能画的这样好。

梅姐儿因着名字,最喜画梅花,自认也算画得好了,叫个卖油的比下去,她咬了唇儿,把自家画的裁下来,偷跑出门去,卖油的正在打油,她只躲在墙边,把纸拿出来,比着那桶上的,一抬头见那卖油郎正冲她笑,梅姐儿慌忙把纸边塞进袖兜,往后退了两步躲进门里。

阖上门心还在“怦怦”的跳,捂脸发烫的脸颊坐在床沿上,再去摸袖子,哪里还有纸片的影子,开了门探头出去,那卖油的正拿了纸边细看,梅姐儿“呀”了一声,羞的缩回身来不敢出去,又怕叫人看着了说嘴,躲回屋里连窗子也合上。

她好容易把心平下来,那人又不识得她,画上头又没名字,也不怕他叫嚷出来,梅姐儿刚要喝一口茶,就听见墙院外头响起敲空竹叫卖的声:“卖油啦!卖油啦!”一声拖的比一声长。

他立在那儿些许时候,油都卖出半桶去了,也不曾有一声叫卖,这时候开了腔又是为着哪个?梅姐儿双颊飞红一片,抿了嘴儿,悄悄笑了出来。

☆、第54章 得 放手朱氏作难难回头梅姐踏错

苏氏去了,宝妞却还在,朱氏病得起不了身,又不放心叫梅姐儿带孩子,家里只得又雇佣一个养娘,叫她带了宝妞,吃饭喂水,领了她睡觉,不叫朱氏病中还操心个娃娃。

人虽病着,事却要理,家里家外各项都要打算,王老爷便把钱给梅姐儿,叫她来支出:“往日你跟着你嫂嫂也学过些事,这里原来如何花用,如今就怎样开销,待你母亲病好了,再把事移给她。”

朱氏知道王老爷把钱袋子给了梅姐儿,捶着床板恨声低骂,可却没别的办法,她这回是真的病,不似原先那样三分装出七分来,结结实实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病去如抽丝,等朱氏好容易从床上爬起来,重又开始打算盘理事,已是一个月后,她把数一合立马就觉出不对来,家里少了两个人,再添一个养娘,各项开支都不比从前,独厨房这一块,一个月的油钱跟王大郎苏氏在时用的只多不少。

少了两人用饭,竟还用着七八个人的油钱,朱氏把算盘一拍走到灶下,她也不进门,立在竹帘边上看着里头炒菜,家里顿顿离不开肉,猪肉切下来的厚油全炸出来倒在瓮子里,一个月还要吃上五斤油,这是菜籽儿油又不是梅子汤,这个吃法厨房里要么住了只油耗子,要么就是灶上的人偷了回去。

朱氏还待查检,就先听见灶下妇人跟洒扫妇人两个挨在一处说悄悄话,一个道:“你可瞧见了?这跑得勤快,油盐酱醋,单只头一个短少了往外跑得勤呢。”

一个嘻的笑一声,拿手捂了嘴,掩着半边:“我昨儿可瞧见了,两个都说上话了。”说着做个扭捏的样子,兰花指一翘,那妇人生得粗大,这手势一做,另一个拍着腿就笑起来:“别是你胡咧,我看着,她可不似那不规矩的样子。”

朱氏蹙了眉头正疑这说的是谁,那一个站起来看看油壶:“待我试一试。”说着高喊一声:“梅姐儿!”那头立马就应了声,慌忙忙趿了鞋子出来,朱氏站到一边,里头那帮厨的妇人看见朱氏赶紧敛了笑:“烦你帮着打壶油来。”

梅姐儿应了声,一路往门边走一路理头发抻衣裳,因着朱氏立在院里,又不好去照镜子,磨磨蹭蹭的开了院门,朱氏跟在她身后出去了,立在台阶上,远远看着梅姐儿近的油铺子不买,到去街头卖油的担子上舀油,那卖油郎一看见梅姐儿咧了嘴笑,殷勤万分。

两下里眉儿来眼儿去,一个勾着一个,无话倒要寻了话出来说,梅姐儿先看了他的油桶:“这油新鲜不新鲜呀,若是陈的,再不来你家买。”

万油郎便道:“大姐放心,咱这油都是现去磨坊里拿的,你瞧着这清不清,我走街串巷,一日两桶油总能卖得完,小本生意图的就是回头客。”

这一说梅姐儿便明白他生意不错,笑盈盈的抿嘴儿,只觉得脸上发烧,拿手接了油瓶子掂一掂:“别不足称吧,等我家去了称过,若不足还来找你补。”这瓶儿装满了就是一斤,哪里会揩称,不过拿了油就要别过,没话也要翻出话来说。

那万油郎一声笑:“你老主顾了,等下回在再拿个碗来,我饶你一碗。”

“这怎么好白吃你的油。”梅姐儿侧身要走还回转了:“你饶我一碗油,我把个煎饼子你吃。”

朱氏还有甚个不明白,不成想梅姐儿看着木呆呆的,调起情来倒一句都不曾落下。她病的这些日子,王老爷把了钱给梅姐儿叫她学了当家,说是当家,也不会支钱买些柴米油盐,请医问药还是朱氏自家料理,本是小钱,梅姐儿怎么花销,王老爷也不会查点,不意她竟跟个卖油的对上了眼。

梅姐儿快十四了,这个年纪是好寻了媒人相看起来,到十五六岁出门子才不晚,朱氏一门心思扑在自家儿女身上,一个桃姐儿就叫她忙不过来,哪里还会留意到梅姐儿的终生。

她自家的女儿眼看着也要十岁了,朱氏原还想着使些钱给媒人,叫她们留意哪家有好后生,长个一二岁也成,一般大也成的,最好是那读书的,把桃姐儿嫁过去才不算辱没了。

哪里能想到桃姐儿伤了嗓子竟好不了了,朱氏为着要把秀娘发嫁一事又得罪了刘媒婆,她是官媒,手头自有一本帐,把桃姐儿伤了嗓子的事在薄子上添了一笔,哪一个还来问讯,原来透出些口风的人家,俱都缩了回去,到有好几家来问梅姐儿。

原那个赵举人家的娘子,一向是属意桃姐儿的,她家儿子十二岁了,想探探底就交襟割衫,把事儿定下来,谁知几个月不来往,竟把口风换到了梅姐儿身上,朱氏着意把梅姐儿往大了说,说她将要十五,那头竟还乐,说女大三抱金砖,等到儿子十四就娶进门。

还说那时候梅姐儿十七,并不很出格的,算是一桩好的不能再好的亲事。朱氏气得脑仁都疼,一口回绝了,说她是个做后娘的,本来就吃人说嘴,留了继女到十七岁,还不给人骂上门。

一家赵举人家如此,另一家陆员外也是这般,陆家原还觉得桃姐儿太小,梅姐儿倒是年纪正相当,朱氏自家的女儿无人问津,梅姐儿倒吃香起来,心里恨不过,便把梅姐儿当成眼中钉,可梅姐儿一向小心,便是有个不好她说上两句,还要被王老爷说,让她好好教导。

此时看见梅姐儿竟自家寻了一个,“哼”的一声冷笑,转身回到廊下,走到灶间问:“那个街口卖油的,来了多久?”

灶下妇人彼此使了个眼色,原不过打趣梅姐儿两句,谁还没个春心动的时候,不意叫朱氏听了去,忙忙的扯了脸皮笑,还帮着梅姐儿遮掩两句:“这倒不知,约摸一旬日罢。”

朱氏晓得她们没说实话,也不在意,想来两个彼此有意从吃油上头就能看出来,多支出一个月,便是已经有了三十日的古怪,笑了一声道:“我看他家油好又便宜,往后就差了梅姐儿去这家买了。”

把原来一旬日一买的油,换成五日一买,两个妇人等她一走一齐抽了一口冷气儿:“这是个什么章程,莫不是病了一场,脑仁叫烧坏了吧。”

另一个点点她:“哪里烧坏了,是烧毒了,啧,这付心肠。”等梅姐儿拎了油瓶进来,笑得满面喜意,眉梢眼角都含了春-色,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俱不知说甚个话好,一个胆大些:“梅姐儿,咱这油吃得也太费了,不如省了些好。”

这已是透了底给她听,可梅姐儿却不是个伶俐的,全没听出来,还回了一句:“方才娘说了,桶里担出来的油新鲜,叫我卖少些,五日就买上一回呢。”

说着回到屋里,关严了门,把拢在袖里的纸条拿出来,梅姐儿并不识字,却看得懂画,来来回回这几趟,她也同那油郎熟了,晓得他姓万,原是个读书的,老父过世,只有一母在堂,前头还有哥哥,刚娶了嫂嫂,家里无力供他读书,才叫了他出来卖油。

哥哥在镇东头,他便在镇西头,两边一处卖油,想攒钱开个油铺,不做这风吹日晒的营生,他那油桶边还摆了一卷书,沿街卖一回,到正午生意淡了,就寻个阴凉处坐下看一会。

梅姐儿觉得他上进人好,她原以为读书的只跟汪文清一般模样,不想还有这样肯吃苦的,又知道他爱画,那日掉落的梅花,被他拾了去,拿笔添上些墨又送还给了梅姐儿。

有了头一回,就有二回三回,便是家里不缺油,梅姐儿也爱借了由头往街上去,就是彩粉铺子前逛上一圈,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梅姐儿人虽生得黑,却肌肤细腻,人又高挑,一把好头发,一付细腰身,大眼睛更是出彩,盈盈带着笑意,眼睛下面还有颗痣,更显的楚楚动人,又是好花半开的年纪,万油郎走街串巷也少见这样标志的,自然上了心,一回二回,晓得她也有意,来的更是勤快。

一个梅姐儿年纪还小,不过刚刚春情蒙动,另一个是那万油郎没这样大的胆子,他虽晓得人事了,却不敢十分使出来,露了些意,勾得梅姐儿时时望向他,两个悄悄传些图样儿,再往下哪里还敢,王老爷可是县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