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着脸儿生闷气,这才五六日光景,圆下巴都尖起来,秀娘无法,只好把她送回潘氏那里,把玉娘也差了去,只让她每日里还回来帮手。
雪娘带了五六个下人来,除了身边常跟着的丫头,另几个全留在王老爷家,叫朱氏操心他们的饭食,她自觉占了便宜,还得意洋洋的,等只她跟秀娘两个,便叫下人上肉铺里头买半边鸡,再把那半边鸡分成两份,就这她还叹:“还是太过了些。”
炖得的鸡汤,喝尽了还要拿温水淘淘碗,把碗里的也喝了,秀娘真个是大开眼界,看着她穿的戴的俱都不差,竟这样抠门,一肚子的苦水要倒,好容易等王四郎家来,刚要说几句,王雪娘却又治了一桌子肉菜,全是给王四郎吃的。
夜里秀娘摸了肚皮躺在床上,她清汤寡水吃了这几日,看见什么都香的很,不留神便吃撑着了,同王四郎说,他只不信:“不能吧,我可打听清楚了,大姐夫在金陵还办着采石场,家里富得很呢。”
“可不就是这么一文文攒起来的,你不着家,大姐姐日日拉了我说这些个,你看看上菜的下人,眼睛都要冒绿光了。”秀娘长叹一口气:“蓉姐儿抱了猫就要去外婆家,便是算盘也吃了她的气,万幸她没想着到乡下看一回去,别把族里的人都得罪光了罢。”
蓉姐儿去了外婆家王四郎是知道的,一听竟是为着吃不着肉,又好笑又好气,乐得哈哈两声:“成了,她怕是要再住些日子,总不能一天到头都在屋里呆着,等她做起生意来,你有甚个想吃的都往外头买来,跟大姐姐处好些,我还有事要烦她。”
王四郎想的是把泺水的白茶一路贩到金陵去,当地的行会要拜见,他这么冒冒然去定叩不开门的,有个引荐便不同了,王瀚之做了十多年石场生意,这点子忙还是能帮得上的。
“我哪里是那个意思,不过白说一句罢了,大姐姐人已算好的了。”总比另几个姑子强,她只不过是抠门,可从来没贪些东西回去的意思,知道王四郎没钱投到石料生意里去,也不纠缠,瑕不掩瑜,对秀娘来说,已是难得。
雪娘管了十来天家,见秀娘全按着她的意思在办了,满意的点了头,算完最后一笔帐,把手一袖:“成啦,你也有模有样的,我这就家去了,妹妹们这点银子也总要有个交待的。”
她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了,秀娘才要松一口气,算盘就偷摸着上了门,他差了个身边的小厮把玉娘叫到外头,玉娘早已经脱了孝,作寻常人家的娘子打扮,听见是小王管事寻她,还有些愣神,抻了抻衣裳到了外头。
见算盘缩了脑袋在檐下,全不似平日模样,快步走过去,一照面就见算盘皱了眉头,软声问道:“怎的了?这是?”
说起来算盘也有一肚皮的苦水要倒,他在乡下忙进忙出,皮都黑掉一层,打眼一瞧倒似个庄稼汉了,倒是王四郎,成天东家请吃酒西家请饭食的,每日里迈开步子便是听奉承话,三五七日才回一趟家。
王家塘里多少年没出过一个有出息的人了,王老爷虽然作官,却没能捞着一点便宜,如今连本带利的全在王四郎身上讨了回来,晓得他家里只有一个闺女没有儿子,乡里那些个帮闲便打起了歪主意。
寻那有女儿的人家,想把女儿送进王家门里,当个妾也是好的,只要能生养个儿子出来,这付家业往后可不全落在自家。
王四郎兀自不觉得,可算盘却精怪,有些个事瞒上不瞒下,他日日跟那些工匠打交道,美其名是监工,却也得说着好话办着软事,都是老爷的乡亲,得罪了谁都不适合。
也掏钱请过几回酒,那些个爷们嘴里甚样话都说得出来,傍晚就坐在工地上的大石梁上,三四个围在一处就着花生炸鱼喝酒,喝得面上泛红,就指东说西的把村子里谁家起了这个心思告诉了算盘。
头一个有这个意思的,是王四郎的堂叔家,原来从不过问侄子的家事,这回回来一打听房里只有一个姑娘,还已经七岁了,当场就皱了眉头:“这怎的像话,哪能没个儿子立门楣。”
他不过是无心之语,却叫他老婆听了去,夜里就往他耳朵里吹风:“咱们家玲姐儿还没说人家呢,便把她定给四郎怎样?”她自家生了四个儿子,丈夫最得意的事就是下雨天不必打伞,叫四个儿子抬一张桌子,他就在那桌子底下走,一丝儿雨星子都飘不着,早年还曾笑话过王老爷家里六个姑娘才得一个儿子,”“力气都用在圣人那儿,被窝里头生儿子倒不行了”。
他听见这话啐了婆娘一口:“浑说个甚,他自家有娘子的,进了门也不过是个小。”那婆娘见着王四郎人品财气早早打起这门主意,这才三不五时的叫了丈夫把王四郎请回来用饭,说是给四个儿子安排活计,却回回都把女儿叫出来待客。
总归是亲戚,王四郎倒不曾多想,这婆子问定了女儿可看得中意,女儿玲姐原不愿作小的,经不住作娘的要把她往外推,村子里有几个像样的男人,哪一个比得王四郎富贵,待知道正头娘子没儿子,点一点头,算是应下了。
“你个浑货,看看他如今这个样子,莫说做了二房,就是五房六房又怎的,咱们玲姐儿这模样好生养,等过了门生他四五个,还有甚不是咱们家的。”
玲姐儿因着有这么一个会生儿子的娘,十里八乡很是抢手,就因着上门的媒人多了,才叫她挑花了眼睛,越看越高,庄稼汉子早就不摆在眼里,只有这个王四郎,身家样貌都可她的心意。
算盘不能说得太明,只苦了一张脸:“赶紧的,叫太太收拾收拾,便去那头走动一下也是好的。”
☆、第85章 假堂妹欲作人妾真主母乱点鸳鸯
响锣哪用重锤敲,玉娘一听这话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她跟算盘想的一样,跟了秀娘这些时候,早就打心里将她当成了主母,那些外头的下人,哪里似他们的日子好过,瞧瞧王雪娘家里,跟来的丫头瘦得身无四两肉,看见王家下人下午还有一顿点心能吃,眼睛都在冒光。
秀娘从不在吃食衣裳上苛待下人,一季给做两套衣裳,还加鞋袜,吃的虽不能同主人家比,一日里也有一顿有个肉菜,既没饿着也没冻着,便是说起话来也不吆三喝四,从来好声好气,再没有比秀娘更好性的主家婆了。
好容易有个心善人正的主母,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容易,再进一个人来把水搅混了可怎办?算盘是见识过陈大姐厉害的,有她这样厉害的当家人在,那些个新进门的妾还时不时挑些小事出来,暗地里使使绊子,待瞧见她真个能把人提脚就卖了,这才收敛。
秀娘怎么看也学不来那样的厉害,算盘若不是想到这一节,也不会急巴巴的赶回来报信了,玉娘同他想的一样,白了一张脸,有心想问问又实开不出口去,想想沈家一家待她这样好,一咬牙道:“老爷,老爷可有那心思?”
说完这一句涨得满面通红,算盘打量她一眼,“哧”的一声笑出来:“若真有那个心思,还不若收用了你,我是怕老爷叫那不知哪一门子的堂叔三杯黄汤一灌醉了过去,吃了人暗算。”
如今那些人打的还是叫王四郎自己开口的主意,也显得自家闺女矜贵些,可若再不成事,说不得就要灌醉了他送作一堆,到时候天亮喊破了,想赖都赖不掉。
玉娘叫算盘说的脸颊通红,一口啐了上去:“混说个甚,事儿我知道了,你且赶紧回去。”自来便跟算盘不太熟识的,不过因着同过路这才有几分面子情,在江州虽一处理事,却也光明正大,不意头一回背了人说这么些话就是为了这事儿,把唇一咬:“你可看紧着些,把篱笆扎紧了,别叫野狗钻进来。”
这一句说的倒像潘氏口吻,算盘眨巴眨巴眼儿,看见玉娘转身回去才笑,又赶紧忍了,转身往渡头小跑,得赶紧在天黑暗前赶回去,说不得日日在老爷床下打地铺。
算盘年纪不小了,在王家吃得饱穿得暖,还跟了王四郎跑商路,早就生得高大起来,原来还能在他跟前充一个侍候人的小厮,如今这付模样却叫人看了不成话,不过才打了一夜地铺,天明起来那家人瞧他的眼神儿都不对了。
算盘心里暗啐一口,又叹一声气,指望着玉娘赶紧把太太请到王家塘去,他也好放下这桩心事,这么两头跑,一面监工一边监夫,腿都跑细了。
玉娘进了屋里也不知道怎么同秀娘开口,她来来回回坐卧不宁,几回想要说话,又觉得思量得不细,直话直说秀娘免不得要生一场闷气,可又没别的法子,把她往王家塘引。
玉娘这个模样秀娘又怎么瞧不出来,她眼着玉娘回来好几次,添个灯油拿了油灯出去的,添完了却忘了拿回来,一日里连着出几回这样的错,招了杏叶过来:“玉娘这是怎的了?”
杏叶捂了嘴儿笑,她却是瞧着玉娘出门的,还看见她同算盘两个头挨头的说悄悄话儿,在江州王四郎同秀娘还没回家前,家里的各项事体便是算盘跟玉娘两个商量着办的,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算盘如今正当年,玉娘也还是花信期,这两个门前院后站的多了,宅子里头的丫头婆子早就传这两个要在一处,做夫妻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虽年纪上头差着些,可男人家一长开便瞧不出来了,算盘在外头风吹日晒,还是玉娘生得嫩相些,瞧着顶多只差二三岁,再猜不着竟差了五岁这样多。
如今世道待女人不似程朱学说盛行的时候,全因着当今龙椅上坐着的皇帝,一站稳了脚跟,就把寡母给嫁了,嫁的还是萧太贵妃年轻时在宫外就有了情谊的男子。
为了这个雪花一样的奏章往皇帝案前飞,他办事的时候是明君,到这上头竟一句也不的别人的,有那相守的便守,不想守的便嫁,初嫁已是由了父母,再嫁便由自身,若是夫家不许娘家阻拦,还能去击鼓告官。
玉娘虽是寡妇身份,可她是当家主母拐了弯的亲戚,算盘不过是个下人,有的丫头还叹玉娘不该低就寻个管事,是以杏叶瞧见这两个在说话,把问菜单子的事咽进肚里,等玉娘进来,却似三魂少了六魄,杏娘更是觉着这两个有事,秀娘一问,便笑了起来。
“这是怎么的,不许弄鬼。”秀娘见杏叶一笑,本来没往这处想的,也不由得往那上头思量了,自说着还笑,笑了一回又道:“不能吧,也没见他们在一处呀。”秀娘还想着算盘跟玉娘两个刚来家时的模样,再一想算盘如今的年纪,招手把杏叶叫到跟前:“你说的可是真的?”
杏叶点点头:“可不,宅子里哪个不说,这事儿便也只有太太还不知。”
玉娘若真跟算盘两个情投意合,秀娘自然没什么好拦的,原来她倒是想把玉娘说给帐房钱先生的,他那个浑家到底没能挨过冬天,留下一双儿女撒手去了。
玉娘是个心正的,待孩子又好,钱先生做帐房一年到头银钱红包不少拿,人也是个老实头,嫁给他也算是生活有靠,有她在钱先生也不敢欺负玉娘,倒是一门好亲事,只差一年后看他们两个对不对得上眼,秀娘才打起这个主意,不意玉娘竟自己捉了对。
“那她今儿这样,可是算……可是王管事说了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