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第58节(1 / 2)

后头更是连算盘说话的茬都不接了,再有事要交接,也不再檐下廊间了,都在正堂,当着人面交割清楚,算盘几回想跟她说话,玉娘都垂了眼皮侧身避过去,两个一个有意一个无心,秀娘帮着说项几回,到底不好强她。

既她不肯,这桩事便罢了,可也总要有个因由,既瞧不上算盘这样的,那画个影儿出来,也好帮她寻摸,秀娘问她问的急了,玉娘只是摇头,好几回才肯吐露实话:“太太,我通身上下哪里配得上他。”只这一句不肯再说。

“你哪儿配不上他,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自家会织绸裁衣,下得厨房上得厅堂,打着灯笼也寻不着你这样的。算盘可跟四郎说了,娶你才是娶媳妇呢。”秀娘见玉娘果真是碍着出身,赶紧把话说透了。

玉娘掩了脸:“太太,等姐儿嫁了,太太若有心便放了我出去,我是一辈子也不嫁的了。”秀娘这才知道,玉娘竟是抱了这个主意。

她发急起来:“你好好的女儿家,就算原来有些不好,也是那杀千刀的人贩子,与你有什么相干,如今可不是那失了节就要去死的年景了,有甚不能为了自己谋算。”

玉娘绞了衣带半日不开口,泪珠儿一滴滴砸在衣裙上:“太太说的,我也懂得,那知道这事肯娶我的,好时自然千般好,坏时岂有不拿这个说嘴的,再有那不知的,欺天欺地难道还能欺心?”

秀娘怔在当场,一个字儿也说不出,长叹一声:“你到是个明白人,可这么明白,日子便过不下去。”当家过活不是睁眼闭眼,看一处混一处,似她这样透,真不如自个儿单过。

阖家都把这事往淡了处,偏蓉姐儿提了出来,秀娘点点她的鼻子:“小姑娘家家的,倒知道甚个嫁不嫁了,还添妆,哪儿学来的。”

“爹刚还说我是大姑娘了,是姐姐!”蓉姐儿两边瞧瞧:“我到底是不是大姑娘?”说的王四郎只是发笑,秀娘拿她全无办法:“赶紧的,回你屋里头去。”

蓉姐儿扁扁嘴巴,摸了匣子里头一枚蝴蝶样式的襟花,笑嘻嘻道:“我明儿戴这个去学里。”说着快步迈出门去,嘻嘻哈哈往自己家院子去。

她寻常在家秀娘并不很拘了她,甚个说话走坐,只要不离了谱便是,是以蓉姐儿并不似平五那些个小娘子一般,还是爱说爱笑的性子,只过了生日后秀娘便不叫沈老爹再带她上街去。

蓉姐儿也知道往后没有那样的松快日子,街上再少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娘了,所幸还能去李家进学,除开荷花会,何家姐妹也要办宴,说是家中金桂银桂开遍满院,请了蓉姐悦姐平五几个一道去玩。

只要不是去街上,这样的事秀娘十件有九件是允了的,便是上回子偷酒喝要禁她的足,也因着茂哥儿出生混了过去。

蓉姐儿戴了这个蝴蝶襟花,回去便翻起衣箱子来。秀娘瞧出王四爷样子不对,使了眼色给潘氏,待她一出门便问:“怎的了?这是?”

王四郎沉了一张脸,昨儿刚回来那点喜气俱都不见,看看秀娘脸上又有愧疚之色,走过去握发她的手:“二姐四妹两个,住在这儿烦着你了吧。”

秀娘听见这话笑一笑:“只吃好喝好用好,二姐四妹也不来寻我事了。”也不知丈夫从何处听来,她气的另一桩事,家里下人都无人不知的。

槿娘还当是秀娘请了王老爷过来赶人的,也不想想她最后那几日,日日只等着生产,哪里打理这许多事,生下个哥儿正是阖家欢庆的时候,槿娘杏娘两个,竟包了一百二十六文的红包。

还说是取了好意头,不说秀娘潘氏,就是蓉姐儿都蹙了眉头,她交际过几回知道些进退,这样的红包倒好意思出手,真正没钱的人家,便是拎一筐子红蛋来又怎的,好似徐屠户的娘子,知道秀娘生了个哥儿,急巴巴托人送了红蛋红糖红绸肚兜。

里头还有一付银锁,掂在手里总有一两重,再加上工钱,这点子礼于徐家来说却也算得多了,秀娘心里感念她,回的礼自然就厚,非则银钱多少,只看心意,这几个姑子都不能算是薄情而是下作了。

满嘴的大外甥,好听话不知说了几萝筐,临了竟只包了一百二十六文红包,添盆的时候更是没个响动,何夫人李夫人不住往里头扔的银锞子,小金铃铛金手钏儿带在茂哥儿手上,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平夫人人没来,礼却到了,一只金锁两个金铃,只这两个站了干看。

只有兰娘丽娘给她撑场子,一气儿扔进去三四两的东西,李夫人过后到屋子里来瞧她,拍了秀娘的手叹:“你这日子也过得不易,往后便好啦。”她自家也有大姑小姑,没儿子之前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亏,等儿子一出世,那些个再不敢说嘴。

秀娘略站起来,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两个红纸包来,往床沿一摆,推到王四郎手边:“别个不论,当着李家何家的面,却不是下你的脸!”

王四郎还真不知这事,连王老爷也不知,添盆是妇道人家的事儿,他只在前头应酬,秀娘也不会巴巴的拿了这个红纸包去同王老爷告状。

王四郎接过来一拆,百多文钱用红绳子串着,掂在手里虽重,却实是不值的,秀娘见他低头,往后一靠:“一百二十六文,不说年节给的,单只说每年给娃儿的压岁钱,还有娘造孝屋,起灵的时候穿的孝裳戴的素银首饰,我哪一样少了她们的,便是不念着我,难道还不念着你!”

王四郎默然不语,半晌拍拍她的背:“你做月子呢,不好伤心落泪,我晓得你受了委屈,可为着这样的人伤身不值当,那几个,罢了……”

能叫他说这样的话已是不易,秀娘知道他的心结所在,便为着同吃过的那几年苦头,四郎也断不会就这么断了姐弟情份,可他念着那些好,这些个姐姐却都变作了吸血虫,哪一个为了他考虑。

再一转念,他若不是这样念旧,那些发了财就讨小的客商十个里倒有八个,针无两头尖,他的这些好处,她享着了福,别个也都得了惠,总归已经离了王家门,难道还真跟他闹,到时伤的便是夫妻情份了。秀娘把眼皮一垂,看了看儿子:“我并不是计较,可树要皮人要脸,往后可怎么在外头交际。”

第二日才用过饭,茂哥儿在悠车里睡得流口水,蓉姐儿提了裙角跑进来:“娘!爹给我做了十身衣裳!”说着两只手抬到胸前,手指头搭在一处做了个十字:“十身!爹这是怎的了?”

秀娘想笑又忍住了,招手把女儿叫过来:“你爹疼你还不行?是谁说我有弟弟就不疼人了?”拿眼睛睨一睨她:“得了,我知道了,都给你做,上回不是说悦姐儿的斗蓬漂亮么,也给你做一件。”

屋里正乐呵着,槐花急急从外头跑进来:“太太,太老爷有些不好。

☆、第95章 恣意甘肥病入口夜抱哭弟女孝甘父

王老爷告了一月的假,越歇越觉得日子过得惬意,他到了江州就真个成了太老爷,家里上下待他恭敬不说,避开朱氏,耳根子一下清静了,又有沈老爹陪着了出街下棋,转到街上听回书喝杯茶,还架起钓杆去钓了回鱼,一天都不得闲。

秀娘正坐月子,蓉姐儿跟玉娘一并管家,总有料理不当的地方,譬如厨房的吃食,只紧着给秀娘吃喝,王老爷那儿便全由着喜好来点,厨娘看着哪个大菜动了几口,便晓得主人家吃口如何,王老爷这上头跟沈老爹一样,爱吃肉,还得是大肉红肉。

一只烧圆蹄这两个一顿就能吃完,还怎么吃都不腻,沈老爹原来在家就吃的清淡,身体也瘦削,这样吃了几顿泄了肚子,请大夫来开了药吃上两帖便不敢这样放纵。

可王老爷却是在家便吃惯了的,朱氏变着法儿的讨他欢心,回回用饭,桌上定要摆一个他爱吃的大菜,烧圆蹄,白煮猪肉,炒猪心,炖羊肉,顿顿都离不了。

王老爷年轻是尚好些,年纪越大越是觉得行动不便,走路迟缓,背了手走上一段路就喘起来,原还能从县衙门走到家,如今倒要雇轿子来抬了。

他一向只当自家身体肥胖这才走路缓慢,行动吃力,谁知道今天早晨起来,脚趾肿的动弹不得,侍候他的小厮一瞧赶紧往后头报信。

王四郎一大早哄完了女儿就出门去了,他去了泺水看看茶园。头茶不采,二茶不发,今岁采的茶只有二三百斤,白菜不比绿茶,一年只能采一回,这才量小价贵,余下几季全是养茶的时节,眼看地上又要结霜,赶紧去瞧一回,也好问问明年能采多少茶,好赶早些雇工来。

秀娘一听公公不好,急得就要去看,蓉姐儿一把拦住了:“甚个不好了,说明白些。”

槐花方才发急,外头说是脚肿得走不成路,疼得倒在床上一身身的出冷汗,被蓉姐儿喝一句才立定了:“说是脚痛难忍,都下不了床了。”

杏叶从后头跟进来,听见槐花这样答瞪了她一眼:“真是,话也回不清楚,可要打发了人去请地大夫?”

秀娘点点头:“赶紧去,给我穿衣,我去瞧瞧。”月子都到最后几日了,只忍了一月不洗头有些腻人,此时也别无办法,胡乱拿热毛巾擦擦手脸,从头到脚裹紧了去往外院。

玉娘拿了件斗蓬追上去,秀娘头上已是带了风帽,还是又加一件斗蓬,伸手出来捏紧了领口,略挡着些风,一路走一路问:“可是着了风寒,这几日可有个头疼脑热?”

秀娘自嫁了王四郎便没正经侍候过公爹,好容易上门住一回,竟还病了,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二门上等着的小厮听见问话摇头:“太老爷一向强健,昨儿夜里的夜点心还吃了一碗鸡丁双菇拌面呢。”

秀娘皱紧了眉头,若是头痛脑热便罢了,再急也是邪风入体着了寒,可这一点征兆也无,说不得便是急症了,蓉姐儿在旁挽了她的手:“娘,莫急,先瞧瞧阿公再说。”

王老爷疼的倒在床上,一只脚叫小厮抬高了,连袜子也穿不进去,鞋胡乱踢在地上,看见秀娘来了,王老爷长出一口气,拿袖子抹了汗:“你怎的来的,别着了风。”

“爹这是怎的了,我着人去请大夫,可要拿热毛巾子敷一敷?”秀娘一进就指派起来,晓得王老爷还没起来用饭,吩咐厨房煮些清粥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