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家哪有把丈夫往外推的,哪一个恨不得把丈夫拴在裙带子上,见天儿不错眼的盯着,柳氏还主动纳妾,别是真个读那女四书读得傻了吧。
“少夫人是个规矩的。”老嬷嬷能说甚,只一句带过了:“我看,还是得往院里送个人进去,看看是不是哪个狐狸精迷住了少爷,少夫人不好同您诉苦。”
吴夫人揉着额角:“也只好这么着了。”
王家的马车才刚到大门边儿,里头门房就出来迎,王四郎把马鞭子递过去,叫人开了大门,把车赶进去,那门房低了声儿:“老爷,有人上门来,拖儿带女的,等了老爷多半天了。”
蓉姐儿回屋就要脱衣睡觉,银叶捧着铜盆给她洗脸,拿油脂膏子抹到脸上,再用茉莉花水细细洗过,她一面洗绿芽一面说:“姐儿,咱们家来了个投亲的。”
蓉姐儿带了满脸沫子抬头看她,绿芽给她拿大毛巾接水:“说是原是太太家的邻居,前些日子在水上遭了难了,举目无亲的,只好投到咱家门上。”
蓉姐儿扔了毛巾就往外头跑,绿芽怔了一下急赶着在后头追,到仪门那儿才追上了,绿芽扯住蓉姐儿的衣袖:“姐儿,你好歹擦擦脸再出去。”
蓉姐儿接过来抹了一把脸,甫一进屋门听见是个外男的声儿,赶紧立住了,从墙后看过去,一个个都不识得,又有个少年在,不能进前,只往后头缩,听爹娘他们说话。
“真是菩萨保佑,东西没了便罢,人还在便成。”秀娘抚了心口:“已经着人去寻大夫了,你
莫要急,且去看看你娘跟妹妹。”
“不必忧心医药,官府作文章没个半月也要十天,这一批缴着的东西,到你手里十中能余二便算好的了,不急,就在我这儿住着。”王四郎叹了一口气:“在水匪里手里挣脱了,便是大难不死还有后福。”
蓉姐儿偷摸看着有些眼熟,却又不十分认得准了,等几个人去了客房,她才出来:“娘,这是谁家?怎么说是邻居呢。”是邻居那自然就是徐屠户家,可瞧着怎么也不像。
秀娘叹一口气:“这是陈阿婆家,你可还记得安哥儿同宁姐儿?”带了全付身家想往金陵来开丝坊的,哪里知道会遇着水匪,两艘船俱叫铁链条打沉了,东西失了不算,人还给抓住了,一同虏去的有个几分颜色俱叫水匪坏了,也得亏得了一场病,病得生死不知,昏沉沉只是睡,身上一会儿寒一会儿热,若不是烧成这样,早早也给拖出去了。
蓉姐儿还记得宁姐,两个在泺水,日日都在一处,听见她遭难白了一张脸,急着要去看她,叫秀娘一把拉住:“她哥哥在呢。”
这家子男人死在水里了,家里只这一个哥哥能顶门户,水匪劫船也折了许多人,那虏来的男人,叫逼着拿刀一处,做了第一回,便也是匪,再没有出路。
所幸剿匪的兵丁来了,这才救了这些人,只财物俱被收进官府,等一样样点明造册了,才能发还给他们,这五十多人全叫官府安排到济民所里去住,比灾民好些,也有医药,可两个女眷哪里吃得这苦,又无好医又无好药,这病便一日重似一日。
安哥儿又要帮着父亲办丧事,又要照顾娘跟妹妹,身边只余一个老伙计还在,想着王家似在金陵,腆了脸上门投奔,原是想着能得几两银子先请了大夫也好,不意王四郎肯伸这个手,安排了客房还调了丫头照顾,实是雪中送碳,感激涕零。
他这腿上也受了伤,王四郎又给寻了跌打大夫,摸了骨头无事,只叫他少走动,他哪里闲得下来,看见亲娘妹妹有人照顾,便又往王四郎那儿去,见面先下跪:“世叔仁义,我却不能这么吃干饭,不拘有什么活计,我也读过书,跟着爹还跑过船,做过丝绸生意,凡有用得上的,绝没有二话。”
王四郎见他上进,知道他也是没法子了,身上甚个值钱事物都无,问明了家乡还有些房产,这会子却不能回去变卖,在他这儿不过打个短工。
王四郎自家姐妹俱是吃白饭的,原在江州时族里的亲戚来投的也不少,却没半个能顶事,俱是想着占亲戚的便宜多拿些多用些,这一个瞧着正气,也不敢放到柜上去,略一沉吟便道:“你等着,明儿我带你去见管事,叫他给你安排活计。”
安哥儿本就想着打个短工,不叫人说是吃闲饭的就成,受了这样大的恩德,也只这点力气能回报,没二话便应下来,由着王四郎带到茶叶铺子里去。
算盘不在,铺里就只有一个二掌柜,接了人问明了做了丝绸生意,便把安哥儿带到丝号里去,想试试他的,安哥儿家中惯做这门生意,虽做了小工打扮,那眼却毒,心里还有一本帐,一匹丝成本多少卖价儿少门清,很快就上了手。
蓉姐儿等安哥不在才去宁姐儿房里,看五官还能瞧见小时候的模样来,只脸颊深陷肤色腊黄,人也迷糊糊不醒,丫头说她还梦呓,夜里睡着睡着就喊起来,要她哥哥过来守着才能睡得定。
蓉姐儿眼圈都红了,觉得她十分可怜,叫丫头等她醒来一定报给她知道,回去就翻起自家的柜子来:“甘露,给我找几套衣裳出来。”
☆、第138章 逢巨变家财倾尽幸平安白手重来
陈家三口连同一个伙计,除了身上的衣裳鞋袜,什么也没能留下,那两艘商船中有一只俱是陈家货物,也不知道察捡到多少,都扣在衙门中。
安哥儿实不指望能还回来,货物单子都不知道扔在哪里,凭他空口白牙官府又怎么会信,捉了水匪,官府本就要扣下一多半,只盼着能还回来些贵重物,也好卖了得些钱赁间屋子住。
蓉姐儿收拾了几身旧衣出来给宁姐儿替换,她见天在床上躺着,也不知身量如何,几身旧衣,加两身新衣,梳子妆匣一应俱全。
秀娘还记着陈阿婆在时那份情谊,得人点滴好处都放在心头,若不是陈阿婆那时候相帮,她跟蓉姐儿在娘家的日子也不会那么好过。
宁姐儿年纪轻轻受了这般苦楚,瘦得都脱了相,原来丰腴的脸颊尖削下来,蓉姐儿的中衣给她换在身上竟还显得小了。
秀娘本就是个软性人儿,见老的小的都躺着一病不起更是叹息,那陈俞氏也不过跟她一般年纪,没了丈夫,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儿。比着自家,那时候传说王四郎坐的船沉了,陈家伸手相帮,如今他们遭难,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见了丈夫也劝他:“能帮便帮一回,官府那儿也帮着问一问,看东西能要回来多少。”
“能有个百来两便算好的,哪一层不盘剥,这许多东西本就是无主的货,多写少写俱是看人家的,便是去给他们通通路子,怕也不会多。”王四郎早就跑过一回,只说货物还未运完,都要先搬到府库里头,才能一样样捡点。
陈家也算倒霉,收蚕缫丝守着买卖本是一年比一年富,手头余钱多了,便往江州置了宅子,瞧见那些人家买船走货,也跟着心动。
头一二回是赚着钱,安哥儿的爹便想作一注大的,还比着王四郎来,他发的盐引财,一下子起了家,投上两船的茶叶,这钱跟雪花似的落下来,别个做得,自家也做得。
不成想竟赔了本儿,折了一半家业进去,一气儿买了两条船,不光是他自家货物,还有小商户也跟着凑了一船。指望着钱生钱利滚利,哪知道又碰上这事儿,如今除了乡下的老宅,再加上泺水那一百来亩的桑田,余下的全赔了个干净。
安哥儿能安心住着,也是家里还有田地,不是一输到底了,就算衙门里头一文不赔,只要托王家照管好了人,便把那些田地卖出去,也够生活了,还有余钱能再做个小本买卖,原就是一张一张绸机攒出来的,再重回那日子,攒回来便是。
娘跟妹妹俱都躺在床上,他便也不急着回乡卖田,只跟着王四郎做小伙计,要回乡还是留下,还要听娘怎么决断。
安哥儿再老成也不过十五岁,在王家丝号里头倒涨了见识,此处城郊水乡也是出米出蚕的,秦淮河畔不独有那烟花巷子,还有剪不断的机杼声,光靠了泺水一地怎么够支撑丝坊,王家绸缎庄子里各样绫罗绸缎俱都齐备,本地产的是云锦,泺水一地是宋锦,还有陈仁义那儿定时发来的蜀锦,三样名锦罗列,比的就是货物齐全,先拿货打开了路子,再多出精品。
这段日子,王四郎便同那官办织造下的绫锦院官员打关系,想着把自家的锦供往官府里去,这事儿十分里成了八分,等扯了这一张皮出来,铺子也不再做那些杂项生意,单只接官家的单子,招待官眷了。
安哥儿只觉大开眼界,心里又痛悔,若是自家阿爹想着这个,江州也有官家织造,近二三年不说,再往前数,泺水哪一家的丝坊大得过陈家,女织工又怎么好跟陈家比。
沈家那丝坊,说是沈家的,也还是王家出的钱跟力,陈老爷是想争口气的,眼馋别家烘的肉饼大,却不曾瞧见这一样样都靠着关系,想着天上掉下肉饼子来,谁知道把自个交待了。
他安心在王家卖力,宁姐儿跟俞氏两个将养了十多日总算能下床,都已经换上春衫了,宁姐儿还要穿着薄袄挡风寒,蓉姐儿下了学便来看她,两个凑在一处说说泺水的旧事。
宁姐儿拢了衣裳带子坐在床榻边给俞氏喂药,俞氏受了这场惊吓,整个人发木,说话作事俱都慢了一拍,好好的说着话,前一句还答得上来,后一句就又忘了要说甚。
哥哥在外头忙,妹妹便撑着身子照顾母亲,蓉姐儿拎食盒子来,就瞧见宁姐儿正端了碗,劝俞氏吃药:“娘,不苦的,你看这梅子拿蜜腌过的,很甜呢,吃了药再吃这个。”
蓉姐儿的脚步顿住了,退到门边,招过里头侍候的小丫头玉穗儿,拉她到廊下:“这是怎么的?”茂哥儿才用人这样哄。
“陈家太太发脾气呢,姐儿可真是个好性子。”俞氏失了丈夫又失了家财,人晕晕睡了十多日,再醒过来脾气一日比一日古怪,一会儿还当在水寨的牢里头,搂了女儿要拿钗划她的脸,让她保住清白,晓得安全了,又念叨着要起身,要去给王家磕头,谢他们帮着发送了陈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