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第128节(2 / 2)

蓉姐儿不听则罢,听见笑的眯了眼儿:“二房有了嫡孙,她不急,大嫂子还不急?”只要宋氏跟了去上任,她就有法子一道,再不济,还有张氏,她才二十,膝下只有一女,便不想再生个儿子?

秀娘到底不放心她,细细把茶金算过,若不计赚头,再把茶叶分个三六九等,个中差价对冲,两百金茶叶最少也要千金,这事儿却得问过王四郎,娘儿俩个再算也拿不定主意,秀娘出一口气:“罢了,等我夜里问问你爹再说。”

蓉姐儿定了这桩事,又拿了两个茶饼预备去拍老太太的马屁,走到门边,玉穗儿挨过来:“那姓郑的再没上过门,怕是寻不着回去了。”

蓉姐儿心定,问不着音信再好不过,可谁知道他一路摸到王家铺子,跟那些旧伙计套了话出来,大剌剌上了陈家门。

差点儿叫乱棍打出来,若不是见他是个秀才,门房也不会好言好语,他实是纠缠不休,这才冷了脸推出去关上门,扰得左领右舍都出来看,郑寅总算还要脸,只叫身边的小厮打听了,知道陈家往栖霞寺捐了香油,探听得那儿立着陈老爷的牌位,估摸着下元节要到,进了寺中舍一间净室,守株待兔起来。

果然叫他等着了,小厮日日去寺门口等着,看见陈家轿子上来,立时就报给郑寅知道,郑寅打理了衣冠,等安哥儿打醮去,挨上去叫一声:“宁姐儿。”

口里唤得还是她的闺名,宁姐儿一回头,就看见他立在满地秋叶中,那付模样同她走时半点不曾变化,还是那个人,却又不是那个人了。

她看上一这眼,又转头要往前行,郑寅快步上前去,满面急色:“丫头,你听我说,我来娶你了。”他说的往前一步,如意吉祥两个先是吃惊,而后又赶紧四顾,见少有人,扯一扯宁姐儿的袖子。

她听了这话,提起一口气,拿眼儿把郑寅打量一回,冷笑一声:“娶我?绮姐儿呢?”

郑寅听这一句涨得满脸通红,吱唔了半日:“我好容易磨得我爹娘肯了,你跟了回去,我只拿你当妻子待!”

“我已定了亲,三媒六聘。”宁姐儿侧了身,往前两步,避过他的目光,两个丫头面面相觑,见姐儿这模样,心里暗猜是原来识得的,赶紧挡了郑寅,簇拥着她要往前去。

“我知道,可他那样的名声,你嫁过去只有苦头吃,不如跟了我回去,我……我不计较。”郑寅穿得竹青色袍子,高瘦清俊,斯文文的秀才模样,腰上还别了一把竹结柄的扇子,声儿越说越低,不计较这三个字,咽进喉咙里。

宁姐儿原来背了身,此时骤然转身,两眼直定定的盯住他:“你不计较,你不计较什么?”

☆、第200章 纵使洗尽千水不似当日未染时

郑寅吃她这一问,柔了眉眼上前一步:“我同绮娘也说好了,往后你进了门,你们不分大小。”他见宁姐儿周身发颤只不说话,还想上前扶她肩膀:“我知道委屈你作妾,可我待你,绝不变心。”

宁姐儿扭过脸去,一眼也不想看他,哑了声音说不出话来,身子叫如意扶住了才又立定,吉祥儿大着胆子骂一声:“哪里来的疯秀才,若再混说,叫人打你!”

两个搀扶着宁姐儿走到人多处,见她咬紧了牙关直打颤,脸上煞白一片,鼻子里头呼呼出气,嘴巴却紧紧抿了半声儿不出,俱都要吓的给她揉心拍背。

将她扶到树下石墩子上坐下,一个拎了裙子奔到前头佛堂讨热姜茶,一个陪着她,却实在尴尬,又不知道怎么宽慰她好,嘴里只一通胡骂:“这地儿也太不清净了,莫不是哪家的疯子不成。”

嘴里虽说这话,心里却明白,连闺名都叫了,哪里还有错,她同如意两个都只半路出家侍候的姐儿同她再不是贴心贴意的,有些话也劝不出口,只能往肚儿里咽了,见如意一路急奔了去寻人,看看四下里人多,只嚷出来便不怕他行事,转头又拍起宁姐儿:“姐儿,作甚同这不相干的人置气,犯不着呢。”

宁姐儿只如落到冰窟里,自脚心到头顶,冻得她发寒,如今这番嘴脸,倒不如两个无缘,彼此心里也还念着当初那一点好。

眼见郑寅还待在远处不走,,一天一地俱是黄金杏叶,他只当风而立,若在原来只一眼就把她引过去,可如今却恨不得再没同他相识过。

如意讨了半碗姜汤来,端到宁姐儿面前也还温热,她两只手把了碗沿,眼睛一阖,转了半日的泪珠儿这时才落下来,滴进碗心,同姜汤混在一处,抬起来一口饮尽了,辣意从喉咙口呛出来,她把碗递给如意:“你们呆着。”

撑起身来一路行去,昂了头越走越近,一路还看见他笑,连那笑意都是半分不曾变过的,这个人却仿佛不曾出现在她梦里。

立在两步开外站定了,不等郑寅开口她就截住话头:“我不会嫁你,莫说是作妾,便是你休了李绮姐,再吹打着上门迎我,我也不答应。”

郑寅譬如吃了当头一棍,茫然抬头环顾她:“这是为何?我为你跪了十多日祠堂,好容易父母亲答应了,绮娘通情达理,你同她也是熟识的,这番恩情,怎么还说休她的话。”

宁姐儿冷笑一声:“不论你娶谁,不论你休了谁,我也不会嫁你。”

郑寅先是不信,后又恍然:“你是不是,想当百户夫人!”晃着指头点住她:“所以才不肯跟了我,怪道绮娘说你必不肯,原是真个想当官太太了。”

宁姐儿两只眼儿恨不得在他脸上瞪出一个洞来,郑寅生着这么一张脸,微雨润风,眉目如画。原来他别娶,私底下思想起来,也总念着他有苦衷,虽是薄情也是无缘,哪里知道这张漂亮面孔裹了一肚龌龊肚肠。

“她不独要当百户夫人,还要当千户夫人。”宁姐儿叫这管声音一震,抬头便见吴少爷立在后头,他一身官衣,面庞黝黑,自眼角到鼻梁,长长一道刀疤,背着手往前两步,越过郑寅,行到宁姐儿面前,转身直面他,沉声道:“你还有何话说?”

郑寅一见他,立时便知这就是传言中恋慕烟花休妻的吴百户,心里鄙薄其为人,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那两只眼里闪了寒光,打眼一望,身上气息一肃,他立着觉着胆寒。

宁姐儿垂了眼眸,往吴少爷身后退了两步,见他腰上别着刀,背在身后的手上还拎了一个草扎的蚱蜢同一个竹质的风车,心头一瞬,明白过来,他那个孩儿,怕是也在栖霞寺点的长明灯。

郑寅秀目一拧,眼睛还看着宁姐儿,却大笑一声:“想不到我郑寅恋慕的女子,竟也是个攀图富贵的腌脏人。”

这腌脏两个字,落在宁姐儿身上,她却不动不摇,才刚一句他不计较就叫她抖如风中落叶,这会儿却混不在意了。

郑寅拂袖后退:“只当我白认了你一遭,往后山长水远,再不相见。”他这一句不待说完,就听见吴少爷道:“我吴某人的妻子,同你,能有什么山长水远?”

郑寅转身远去,到得走时,眼中还盈满心痛,吴少爷侧头往后看,见她垂头立着,一时不知说甚,看了手里的草编蚱蜢,咳嗽一声清清喉咙,递了一只过去:“这个给你。”

宁姐儿眼前只见那只秋草编的青绿蚱蜢,尾巴尖尖还带着黄,两只眼睛拿红果串的,活灵活现,接过来扎着柄儿。手捏转着,看这只草蚱蜢打圈儿。

两个立着也无话说,宁姐儿低了头,睫毛上还沾了一点点泪渍,吴少爷紧了手不知该如何才好,别扭扭立了一会儿,还是宁姐儿先开口:“我拿了这个,你用什么祭拜。”说着,又把手上捏着的蚱蜢递还到他手里。

“已是祭过了,这一个,是带给兴姐儿的。”他脸上带着伤疤,寻常大人见了还要后退,小娃儿更经不得吓,平日也只睡着了抱出来看一看,见着了他,就扯着嗓子哭个不住。

宁姐儿忽的笑起来,他们俩个可不都是破败人,凑到一处,倒有意思,吴少爷见她笑,皱了眉头,宁姐儿也不瞒了,大大方方:“我只觉世事可笑,咱们这样人,竟也能叫月老凑齐了。”

这口气吐出来,只觉得心中松快,她脸上神色一松,吴少爷也跟着松了眉头:“我说过,你应了那一句,我便八抬大轿抬你进门。”前生注定事,虽不是有情人,却也成了眷属。

吴少爷一路送了他们回家,跟着他的车马,一路顺当当进了金陵城,安哥儿再不满意这个妹婿,却也知道若不是他,妹妹更委屈,两边拜别,他不能问妹妹,只好问丫头。

如意学了两句,便推说听不真,安哥儿心里再气也是无用,这身脏水上了身,哪里还有洗干净的一日。

只一年孝就满了,媒人来请期,定在第二年的春日,桃花开的时候,宁姐儿这头理嫁妆,她待这个人确是无多少男女情谊,这回见了郑寅,心里更明白两种不同,若真有情,再不如如今坦荡。

吴少爷也是一样,只见她奇,细论起来,倒更似知己,他把那草扎的蚱蜢叫人送去给女儿,吴夫人晓得他去寺里,也无别话可说,把东西给了孙女儿,逗她道:“看看,爹爹给的。”小娃儿一抱住了要送到嘴里啃,叫吴夫人快手扯了过来。

兴姐儿咧嘴就要哭,叫吴夫人塞了个布老虎过去,叫养娘把蚱蜢收起来:“还是不像个当爹的,这东西刮了皮可怎办。”

雨一落,地上的原来讨喜的金叶子便只沾在地上,一脚踩破了还沾在鞋上,院里洒撒的挥了大竹扫帚还扫不起来,主道上头俱要穿了蓑衣去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