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馔香楼的人押到紫微宫来要帐,闻人羽那时刚拜入门下,师父牵着他的手见客,听说此事,额间青筋猛跳。
闻人羽当时还是稚童,纵是父亲也没有这般严厉,吓得他一声都不敢出,偷偷找朱长文,央求他把自己送回家去。
紫微真人虽铁青了脸色,也还是付了酒帐,那百年酒香飘入皇城,整整十日不散。
师父曾说师伯年轻时最怕麻烦,收个徒弟防碍他四处喝酒,到想收徒弟又找不到资质出众的了。
他肯传谢玄一套道术,那谢玄便是资质极佳了。
谢玄拿起那把折断的桃木剑,龇牙咧嘴,这是师父的剑,师父一向是十分爱惜的,平日练剑也不许他用,还是他们收拾东西出门的时候,把这把剑从墙上取下,带出来的。
这下完了,估计一二百下手心是不能让师父消火了,是不是得打一两千下?
谢玄看看自己的手掌心,伸手搓了搓,摇头道:“怎么能让老前辈吃亏。”
玄门道术各有所长,但都只传本门,不传外人,老前辈愿意用道术来赔他这把剑,他却不能真的占人这便宜。
老道士听得一噎,气得胡子都翘起来,这小子平时看着机灵,怎么这会儿竟转不过弯来了。
闻人羽淡笑一声:“小兄弟,师……这位前辈术法了得,他既肯教你……”
“没你这个小崽子什么事儿,我这是还帐用的。”老道士半点不客气,张嘴就打断了闻人羽说话。
拉着谢玄一定要赔他,谢玄没了奈何,心中又确实好奇,想看看他用什么来换。
二人约定,等老道把一套道术教会了谢玄,就算赔了那把剑。
桃木剑一折两断,一段不知失落何处,只有剑柄那一截还在,谢玄将它仔细包起来收着,这一夜过后,他们又身无常物,只能等到商州,再给小小添置衣裳了。
夜色褪去,天刚蒙亮,营中几人早早收拾好东西,从林中找到几匹逃散的马,谢玄与小小一骑,预备离开这林子,去往商州。
郑开山满面颓色,对谢玄道:“万兄弟,你到镖局分号找我,咱们九死一生,总要摆个宴席去去晦气。”
镖局的生意经此断送,可郑开山并没说丧气话,他虽不通道术,但谢玄敬他为人处事,点头应承:“好,郑镖头有此雅兴,我一定奉陪。”
几人刚走到山林边缘,就见那逃走的疯子守在马前,他离了密林,又有了镖师的样子,竟还收拢了两箱货物,箱上插着龙威镖局的镖旗。
郑开山一时无言,走上去拍拍他的肩:“兄弟,走罢。”
疯子究竟是装疯还是真疯,他已经不想计较,换成是他,眼看着兄弟们一个个被鬼影夺人皮,作人俑,也会举刀相向。
疯子又回复到温和的状态,咧嘴笑着看向郑开山,手中舞动镖旗,口中呼呼喝喝。
仔细听来,他口中呼喝的是龙威镖局的号子“龙威虎啸,请江湖朋友借道。”
诸人刚从密林中出来,阳光照映在白石路上,正有重见天日之感,便看见疯子摇晃着镖旗,昂首走在最前面。
纷纷互望一眼,胸中那点欣喜之意散尽了。
小小还在醉中未醒,谢玄让她靠在自己怀中,骑马进了商州城,城门口还贴着他们俩的缉书,朱长文下马上前,取出名牌。
守城兵丁恭敬放行。
闻人羽忍耐一路,到了城门口终于道:“小兄弟……”
“我姓谢。”
“谢兄,桑姑娘的毒性未除,不如跟我们一同去驿站,我也要将缉书撤回。”闻人羽一面说一面拱手。
谢玄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一来是闻人羽会解毒,二来是他们还未恢复名誉,不能住店,三来便是呼延图只要稍作打听,就知道他们逃了出来,必会来取下半卷飞星术。
孤身在外,到底凶险,等小小的毒治好了,再作再打算。
谢玄点头答应,闻人羽心内刚有喜意,又赶紧念了两句清心咒,告诫自己,这既是赔罪,也是还桑姑娘的人情。
老道本不想跟着闻人羽,但他穷得叮当响,看看谢玄和小小也是一样,去了驿站有酒有肉,不吃白不吃,他也不必人问,大摇大摆就跟在闻人羽身后进了驿站。
驿站里分几间小院,院中有车有马,还有女眷。
朱长文替谢玄几个安排了一间小院,满面歉意对谢玄道:“谢兄弟,对不住了,正院那几位是与我们一同出行的贵人,并非是道门中人。”
他面有倦容,提到贵人时,脸色还有些尴尬,显是那贵人,连他们也惹不起。
谢玄心中了然:“你放心,等治了病,咱们自会走的,不会到前头去惹麻烦。”
朱长文再次拱手,让驿站的人预备食水,让他们好好休息。
谢玄喂小小吃了一枚解毒丹,又给她擦了手脸,让她躺在床上歇息。
小小眨着眼睛,她胳膊上的疼痛好了许多,身上黏乎乎的,这些天来都没能好好洗个澡,对谢玄道:“我想沐浴。”
谢玄立即出门找驿站小吏,这些小吏,平日都是侍候官员的,手上没钱,极难使动,可闻人羽特意照拂,那小吏客客气气的担了热水来。
“这澡桶是新置办的,干净得很。”
谢玄拱手道谢,想着不能欠闻人羽的人情,还得赚些钱财。
他替小小倒好热水,又摆上皂豆,守在门边:“你要是力气不够,就唤我。”
小小等关了门,才散了头发,解开衣裳,躺进浴桶中去,温水浸润过肌肤,不由得呈出口气来。
谢玄不能在屋里呆着,豆豆却没防碍,它会游水,看见浴桶里盛满了水,开心得摇头摆尾,努力游到桶沿上。
伸出尾巴尖儿,往水中探了探,整条蛇都竖了起来,抽回尾巴尖,飞快游到床上,在枕头边盘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