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翕瞥她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只是出了净室后,离开那处,见到等在廊下的泉安,范翕问:“我发冠如何?”
泉安左看右看没看出范翕要他看什么,只闭着眼夸:“衬得公子更为英俊潇洒,风采不俗了。”
范翕低笑两声。
半嗔半恼道:“她手艺倒是厉害。”
说罢再不谈此事,也不再提玉纤阿如何了。
——
范翕真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人,那日他强行和玉纤阿待在净室中,玉纤阿隐隐察觉到他还对她念念不忘,对她有所期待。玉纤阿心中也是一动,她现在被范翕制的,暂时也没什么好的未来可筹划。
干脆先看看吧。
但是她与范翕之后再没什么往来。公主向她打听了几次,也是分外失落。
这一日天黑后,玉纤阿帮公主去回了王后一句话,她回返公主宫苑的时候,看到宫中晔湖中的莲花好似有了花骨朵,要开了。夜风清凉,浓雾重重,丝丝缕缕的水汽花香拂来,好似驱散了些近几日的郁卒之气。
玉纤阿将自己手中提着的灯放在堤岸上,矮小枞树和菖蒲在侧,她蹲在水边,心情极好地将手伸入晔湖中,撩着水玩。她眼睛看到不远处有了一朵花的花骨朵,便想摘来,可惜手臂不够长,裙裾繁琐也不甚方便。玉纤阿便干脆脱了鞋袜,跪在地上。她耐心地挽好袖子,倾前身去勾那支莲花。
跪在地上的裙裾湿了水,衣袖上沾了水,眼睫上覆了水汽,玉纤阿也抿着唇,只执着地看着自己想要的那枝花。
遥遥的,湖水对面,宫灯蜿蜒,车辇从宫墙深处走来。因水声哗哗,遮了声音,玉纤阿并没有听到湖对面的声音。湖对面那沿着水行走的车辇却停了下来,刚从美人乡中出来的吴王出了辇,立在水边,盯着湖对面那垂首折花的宫女。
静静深夜,濛濛水与夜掩着,丛丛树灌前,她跪在水边。女郎低垂的眉眼婉丽如舜华,似仙娥一般高贵出尘。她一径去摘那莲花,好不容易摘到了手,女郎低头去嗅手中那花。原本她面容清冷如仙,只垂头嗅花时,她脸上绽放出了极淡笑容。那一瞬间,人比花娇,她的花容月貌,使她一下子拂开层层云雾,走入了寻常凡间。
夜雾笼着她,她便如静静流淌的湖水一般清幽干净。
吴王看痴了眼,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种美人。宫灯照在水上,水光映着美人的面。那美人好似察觉到了照在湖水上的宫灯,她手持花,抬眼向对面望来。惊鸿照影间,丽人目中清愁若织,烟雾笼罩。看到了对面站着的人,美人似很吃惊,瞪圆了眼睛……吴王赞叹般吟道:“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世间竟有这样的美人,寡人白活了。”
看到了湖对面林立的内侍们和那微胖的广袖中年男人,当他痴痴地望来时,几乎一眼间,玉纤阿便从此人的衣着上判断出了此人是谁——
吴王!
那吴王隔岸而高呼:“不知这位仙娥从何而来……”
玉纤阿慌张地站起,顾不上穿鞋袜,提着裙裾就转身向后方树灌处钻入。那对面的吴王感慨到一半,美人就不见了。吴王一愣,沉下脸吩咐内侍:“追!将她给我找回来!寡人后宫竟有这样绝色,为何寡人从来不知?”
一时间,湖水两岸,灯火全暗了,一众人高呼着追逐而来:“大胆!见到大王还不请安!给我找!”
玉纤阿哪里想得到自己会这样倒霉碰上吴王,那花也不要了,鞋袜也不要了,她赤着脚提着裙裾就往后方跑。然两边皆是湖水,她只能靠枞树掩藏自己的身形,然后方的人紧追不放。
眼下只是内侍,可一会儿,宫中宿卫军被惊动了,可都会追来啊。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她要就这么入吴王的后宫了?
玉纤阿慌张地一边跑一边向后张望,前方冷不丁撞到一个人身上。她大气不敢喘,脸色雪白,以为自己撞到了巡逻王宫的宿卫军手中。她瑟瑟发抖时,手被人握住。玉纤阿一怔,抬目,看到面前浩浩荡荡一众卫士和侍女,竟是公子翕的人。
范翕正握着她的手。
防止她摔倒。
范翕皱眉,看着她这样:“你又在干什么?”
见是范翕,冷不丁想到范翕说要将她送给吴王的话。玉纤阿被他握住的手一抖,看他的眼神如看恶人一样。
后方有人追她,玉纤阿哪里有功夫和范翕多说。她慌乱地拂开他握她的手,幸好范翕握她的力道并不重。范翕皱眉,心想我本来也不想握你手,你何必这样避之唯恐不及?他被玉纤阿推开,心情阴郁,还没反应过来,玉纤阿就从他们这列队旁边跑了过去。
那女郎裙裾飞起、来去匆匆,一阵风般从他们面前跑了过去,范翕一行人都懵懂的,没有反应过来。范翕低骂:“她有病么?”
泉安见范翕被玉纤阿撞开后脸黑沉沉的样子,心里一叹,想公子现在对谁都和气,就对玉女恶声恶气……但范翕只骂了一句,就施施然继续负手而行,懒得多理那撞了他就跑的女郎。他现在当真不想管玉纤阿的事,但是他们再向前走走,发现了情形好似不对。
湖水两边亮起了许多宫灯,内侍们的影子照在水上,数量越来越多,宫中卫士们也向这边移动。内侍气喘吁吁过来,见到公子翕也很意外,连忙说了吴王的要求,问起公子可曾见过一个疑似仙子的美人跑过去。
范翕温和而疑惑地笑道:“什么仙子?这世间哪有什么仙人,大王莫不是看错了?是否该请位医者?”
这位内侍和公子翕有些交情,因公子翕这边的人暗自给他送了不少礼,只为打通吴王身边的关系。这内侍寻人着急要走,范翕却唤住他,耐心询问什么仙人。内侍左右看看,小声告诉公子道:“公子既然没见过,我等去别处寻吧。公子若是见了,叫人唤一声。不瞒公子说,奴见方才大王盯着仙子的眼神……公子若是能将这样的美人献给大王,恐会得到不少好处。”
公子翕感激拱手:“多谢提点。”
而待这内侍领人一走,范翕方才还含笑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怒道:“玉纤阿!玉纤阿这个蠢货!”
不与身边人打个招呼,范翕转身就向身后走,向方才他们撞见玉纤阿时玉纤阿跑开的方向匆匆追去。他心里大怒——想她疯了么!想她为何不向他求助!难道她以为他真的会将她献给吴王去么?他疯了么将她献给吴王?!
蠢货!
她一个弱女子,没有他相助,如何能在吴宫中躲过这王宫主君的找寻!
第51章
晔湖穿过整个吴宫, 连向宫外。平时春宴时,贵族公子女公子们都喜临水办宴, 是为晔湖视觉开阔,左右两边的楼阁水榭, 一览无余。晔湖唯一的缺点,大约是岸边绿植栽种极多,密密重重如影罩日, 而湖水甚广甚阔, 隔水而望的人想要走到一处不太容易。
是以水上有桥,湖边栓着小船, 湖中心有凉亭。
这些好的不好的综合起来,让玉纤阿伏着身提着裙在黑夜湖边穿行时, 那些宿卫军和内侍们一时也没发现她。
吴王夜里游宫时惊遇“仙娥”, 想将其留下, 美人却受了惊吓般惶惶逃跑,让吴王扼腕无比。吴王从不认为仙子是不愿留在自己身边才逃,在他看来,天下除了周天子最贵, 之后便是自己这样的王侯得天眷顾了, 像公子翕这类还未封王的年少公子都要比自己差一些。天上若真有仙娥下凡, 不可能不为自己折腰。恐仙子只是仓促受了惊,才逃跑的。
无妨,找回来便是。
宿卫军夜巡王宫,听到晔湖中段那边的动静。郎中令吕归看到宫灯流窜如银河, 还以为吴王在宫中遇了刺,一时紧张,即刻赶来护驾。谁知吴王好端端地坐在晔湖边的凉亭中拍胸扼腕,怅然若失。吕归被内侍领到那女郎曾待过的水边,一盏宫灯摔在草皮上,他低下头,看到一双沾着泥水的鞋袜留在水边,时而被拂动的水波漫上。还有一绺绿色飘带,缠在湖边一棵枞树的枝杈上,随风飘动。
土地上有一串逃开的脚印,之后大约是被那女子发现,那女郎逮着石砖路走,再未留下脚印了。
吕归看内侍将那留下的绣花鞋递过来,他再从枝头将那飘带扯下。吕归淡着脸,心里其实是挺不情愿为吴王处理这种事务的。他心中不耻吴王这要搜罗天下美人的作风,不看自己形象如何,竟想要天下美人入他后宫。听到宫中还有美人逃脱了吴王的魔爪,吕归一时间都觉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