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昂首,望着峡谷中一线的天,稀疏的树影,同时在想,他骂柳催雪的那些话,何尝不是在骂自己?
他叫他醒来,其实真正该醒来的,是自己。
寻仙楼的黄贵肯定是骗人的,不管是大月华还是小月华,早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过去,连骨头被人吃得不剩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寻仇无路,报恩无门,这世间最悲凉,莫过于此。
为什么就不肯信呢?
他苦笑一声,视线似不经意撩过岸上三人。阮芽饮茶咽下嘴里最后一口糕点,忽然转头说:“要不我们来赌谁会赢?”
一刻钟后,衔玉身形踉跄后退两步,被柳催雪一拳撂倒,再也爬不起来。
苗苗狠狠摔了果皮,“怎么回事!明明衔玉强那么多,为什么会输!”她叉腰大骂,“喂,你怎么回事啊,难不成你也生了心魔?”
张梁摇摇头,自袖中取出钱袋,“愿赌服输,一百中品灵石,收好。”
阮芽美滋滋接过来,揣进腰上的芥子袋里,高兴地拍了拍。
张梁颇觉好笑。
他们吵架是真的,生气是真的,伙起来骗他们钱也是真的,这三人可真有意思。
第29章 手心手背都是肉
狭小车轿内三个男人占去了大半的空间,柳催雪这么大的块头,还非要躺着,着实不像话。
可谁让他现在是个宝宝呢,大家都得让着他。
他枕着阮芽的腿躺下,白绸裤下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还不怕死地往衔玉身上搭,被挥开也无妨,继续搭,重重地落下,砸在衔玉大腿上,脚底往人家干净的外袍上使劲揩泥。
衔玉一次次挥开,他锲而不舍地蹭。
阮芽防着他们又打架,都不敢跟苗苗去她的芥子空间玩了,一直坐那守着,这时轻轻弹他一个脑瓜崩,“不许调皮。”
柳催雪“嗷”一声,老实不了一刻钟,又开始捣蛋。
衔玉一直装睡,由着他造,等他玩疲了,突地暴起,给他肚子上来一记铁拳,随即化作指长的黑蛇藏入座椅下的木格里。
张梁暗暗发笑,苗苗看得呆住。
衔玉当真有修行千年?小雪真有二十六?
可怜丫丫,二八年华,为这俩倒霉孩子操碎了心。
午时马车停在路边休整,阮芽拉着柳催雪坐在铺开的凉席上,问:“为什么不肯吃药?”
他安静坐在那,不说话时,像一棵冬日矗立在高岗上的雪松,沉静内敛,一身白衣更衬得仙姿玉质。
可只要一开口说话,人一动起来,就像蘑菇喷吐孢子,“噗噗”地往外冒傻气。
“我不想好嘛——”他扭着身子,大脑袋往阮芽瘦瘦的肩膀上靠。
苗苗蹲在一边,“我不知道你以前什么样,可你现在这样很傻,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他十分理所当然,“我乐意。”
阮芽跟苗苗大致解释一番,她了然点头。若是在遇见张梁之前,苗苗对此类执念是无法理解的。
做人好,也不好。执念太多,容易走火入魔,无欲无求,又如行尸走肉。做人难。
早上柳催雪让衔玉给打了,这时阮芽扶正他的脑袋,挖了药膏涂在他青紫的眼周和嘴角,问:“为什么不想好,你之前明明答应过我,要好好吃药。”
他哀伤垂下眼帘,“我不想离开你,如果我好了,就不能跟你在一块了。”
“不会的。”阮芽收起那盛药膏的白玉罐子,指腹按在他伤处细细化开,“只要你不像从前那样凶我,我还是会继续跟你玩的,我们是好朋友啊。”
他掀眼,漆黑眼眸深深注视她,“可是你没有选我。”停顿片刻补充,“我都听见了。”
苗苗心中轻“嘶”一声,用眼神询问阮芽——他不是个傻子吗?
阮芽僵硬转头,冲苗苗使劲眨眼——我也不知道啊,他居然会偷听!
是了,在大家以为他睡着,没什么存在感的时候,他其实都是装睡,闭着眼睛偷听呢。说他狡猾,他某些方面又十分老实,在偷听时也没有突然跳起来吓唬人,默默偷听罢了。
柳催雪发出灵魂质问:“为什么不选我?不是说大家都是好朋友吗?”
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今天你要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就当场表演个满地打滚,让我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阮芽头疼。
不远处,张梁和衔玉相对而立,在说正事。
柳催雪的身份,衔玉不说,张梁单从他们平日交谈的一些细枝末节,已经猜到七八分。但他并不挑明,只说那赭红鬼伞之事。
此前衔玉去万叶宗打探过,宗门内药田禁制完好,贼人若想从万叶宗弄到赭红鬼伞移植雁回峰后山,势必要惊动一众弟子和长老。
柳催雪并不常去九华山,无论是长老还是其余弟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并没有理由加害他。
偏偏时机又那么巧,柳催雪刚应了楚鸿声的托付,因心魔发作失了修为,蘑菇就来了。
那人对阮芽也十分了解,想让她按照自己计划行事更是简单。阮芽单纯,耳根软,在膳堂炒个蘑菇、旁人状似无意的交谈,都可以在她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影响她,提醒她,叫她事后一点也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要去后山。
阮芽的行踪并不是秘密,她来九华山,一场仙缘大会闹得沸沸扬扬,身边人来人往,衔玉看谁都可疑,又谁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