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那双睫羽浓长的眼睛,方如晨间沐到暖阳的蝴蝶,缓缓地张开翅膀,轻轻扇动两下,被他揣在胸口的手指动了动。
“衔玉——”柔软而嘶哑的嗓音。
“你吓死我了!”衔玉眼泪都快急出来,他紧紧抱住她,埋首在她颈侧大口呼吸,“你快吓死我了!”
心口相贴,衔玉强而有心的心跳。
“咚——咚——咚——”
牵动着她的心跳。
过了很久,两处心跳,才一致恢复平缓。
她眼眶通红地望着他,勉力扯出一个笑,“衔玉,你身上变得好暖和呀。”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一直暖和。”衔玉抬起头,同她蹭了蹭鼻尖。
阮芽问:“冬天会一直这么暖吗?”
衔玉“嗯”一声,“等天气热的时候,再变凉。”
她满意地露出笑容,“好。”
月亮自遥远的山那头升起,圆圆似玉盘,梯田里的稻子哗啦啦,倔强又哀弱的秋虫声此起彼伏。
在那短短三息的沉睡中,阮芽想起了一些事来。
那时,她又冷又疼,感觉自己不能动弹,一片漆黑中不知身在何处,鼻尖是浓郁的血腥气和腐烂的落叶气息。
她想出声呼喊娘亲,呼喊衔玉,却发现自己不能张口;想挪动,却没有四肢;想哭泣,甚至感觉不到眼睛在哪里……
她好疼好冷,想长睡不醒,又不舍得。
有娘亲、衔玉、小雪,苗苗……她认识许许多多的人,大家聚在一起,快活地玩耍,桌子上摆满好吃的。
一头扯着她下坠,是无尽深渊,一头把她用力往上拽,头顶阳光明媚,绿荫随风招摇,鸟鸣啾啾,隐约还有烧鸡的香味飘来。
这世上,有谁不渴望爱与温暖呢,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哪怕是无心之人。
她伸出手,头颅倔强地昂起,想活。
“哗啦——”
她破水而出,重见天日。
“衔玉。”阮芽眷恋与他脸颊相蹭,“谢谢你。”
谢谢你救了我。
衔玉不言不语,只默默用身体温暖她。
他们坐在高高的山坡上看月亮,山下的稻子被风刮着,像一双温柔的大手抚摸着毛绒绒的巨兽。
阮芽很喜欢绣神山,这里真是顶顶好,比在九华山舒服很多,她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想埋在这里。”
她足尖点了点草地,“就在这里,我想晒太阳,想吹大风。”
就面对这一茬又一茬的稻子,美美地睡去。
衔玉捏捏她的脸蛋,“说的什么胡话。”
她满怀憧憬,“丫丫会长成一棵大树,立在高岗上,小鸟都来我的身上搭窝,叽叽喳喳唱歌,丫丫永远也不孤单……”
“咕咕咕——”
夜深了,小鸟都已经歇下,丫丫的肚子却开始唱歌。
她害羞地笑一下,衔玉像抱小孩那样让她坐在手臂上,驮着这个大孩子下山去吃东西。
她乖乖地趴在他肩头,两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还不忘提要求,“想吃烧鸡。”
现在别说烧鸡,就是蛟肉,他也愿意割下给她吃。只要她能好好的。
清晨时的霜露把柳催雪冻醒,他蜷缩着手脚醒来,极目四野,到处都是蓝灰色的,雾浓得化不开,身上衣衫全部被露水打湿。
他还躺在那棵树叶半青不黄的银杏树下,身下铺着竹席,怀里抱着竹枕。
然而他清楚记得,入睡前天空还是明亮的,阳光透过树荫撒下,身上暖融融,耳边有女孩们软软的说话声。
怎么睡一觉起来,就哪哪都不对了。
“衔玉,丫丫,你们在哪里?”
也不知是何时改的口,他不再叫阮芽容容,开始跟着衔玉一起叫丫丫。
可现在他们人呢,为什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柳催雪胡乱卷起他的竹席和枕头,在林间浓浓的白雾中毫无目的乱走。
晨曦劈开浓雾,暖阳洒满大地,近午时,衔玉才牵着阮芽回绣神山。
昨晚他们去肆方城吃了烧鸡,顺便在城里的客栈住下,衔玉一整晚都抱着她,她沉沉地睡了一夜,没有做噩梦,早上醒来时状态好了许多。
衔玉又带她喝了甜甜的热豆浆,吃了肉包子,那张小脸才终于有了点健康的粉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