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之中,浓荫下的小路上,衔玉改握住她的肩,“我喜欢你,我想对你好,我想了解你。带你来找红阿婆,是担心你的身体,并非觉得你没有感情。”
他深深吸气,看着她胸口极快地起伏,眼眶却因无法流泪宣泄而发红,漆黑瞳仁中映出自己担忧的脸。
阮芽同样看着映在他眼中的自己,仙心石急促跳动,她委屈得瘪嘴,“其实我知道,就是不一样,可我没办法,我生来就这样,我好难过,我憋得好难受,我好难受!”
她发泄似捶打他,“别人都会哭!就我不会哭,我也想哭,可是我就是哭不出来嘛!你说怎么办啊!”
她眼睛红红,咧嘴干嚎,“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嘤嘤嘤……”抬手一摸脸,“干的,根本没有眼泪,我哭不出来,你说什么办。”
衔玉也来气了,“不就是眼泪,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给你造。”
他两手捧了她的脸,指尖按在她眼角,开始放水。
起初只溢出一滴一滴的小水珠,顺着眼尾滑过面颊,阮芽抬手摸了摸,“湿的。
“眼泪有什么难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水珠滴滴答答,串连成线,润湿了她的衣襟,他不管不顾,“别人能像这样吗?哭成河吗,哭得把全身衣裳都打湿吗?”
阮芽怔怔:“不,不能……”
“不就是眼泪,”衔玉持续放水,“有什么了不得,别人有的,你也能有!够不够,这些够不够!”
“不够不够!”阮芽双手握拳,震声:“我要很多很多眼泪!我要淌成小河!我要把之前没有流过的,全部补上!”
“好!!”衔玉也超大声,“全部补上!!”
柳催雪傻眼。
“哗啦啦——”
衔玉整个手掌都开始往外溢水,当真流成了河,阮芽如站在瀑布底下,浑身都湿透。
她又哭又笑,“太好了,太好了!”
柳催雪站在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该怎么参与进这项游戏,于是他“哇哇哇”哭起来。
吃得饱,嗓门大,中气足,哭得那叫一个响。
二人齐声大哭,衔玉哗哗放水,惊飞林鸟无数。
不知过了多久,阮芽终于止歇,衔玉也被榨干了,一滴都流不出来了。
阮芽扑上去抱住他,紧搂住他的脖颈,“衔玉,你真好,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嘭——”
他心口如遭重击,双手下意识搂紧她,心脏“砰砰”,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啊!一辈子不分开啊,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要戏耍我,我可是很纯情的,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像这样……”
“不是戏耍。”她松开手,四目相对,认真给出承诺,“我要把你带回家,给阿娘看,我和阿娘都是你的家人,我们一直在一起。”
衔玉困惑,微皱了眉,轻轻摇头,“不是这样。”
他要的不是这个,难道她还不懂吗?
柳催雪从地上爬起来,凑近问:“那我呢?”
阮芽有片刻的犹豫,继而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好吧,小雪也一起。”
衔玉把她从怀里扯下来,放在地上,嗓音低哑,“不,你还是不懂,你什么也不懂。”
他转身大步离去,心口憋闷酸楚,忍不住一拳砸在树干上。不用法力护体,纯粹的一击,指背当即渗出血来,簌簌黄叶落了满身。
“衔玉……”阮芽茫然,清澈黑瞳充满了困惑,不明白他的恼怒从何而来。
山风无法吹动她湿透的裙摆,她身体因寒冷蜷缩,小心偷瞟他,又胆怯地垂下眼帘,两手握拳,微微抖颤。
衔玉挫败地怒吼,又狠狠砸了两拳,转身朝她大步走来,将她拥入怀中,下颌抵在她头顶,以灵气驱散她身上寒气,烘干她衣裙。
她在他怀中颤抖,种种复杂的情绪在胸口蔓延,难言的疼痛遍布全身。对他的依赖,使她不由自主伸出手,紧紧拥抱他,指骨用力按在他腰身,“衔玉,不要走。”
他一遍遍抚摸她柔软微凉的发,亲吻她的额头,有滚烫的泪落下,“没关系,你不懂的,我来教你,你不知道的,我来告诉你,我不走……”
她抬起头,伸手抚摸他的脸,“你哭了。”
衔玉目光沉沉,瞳仁泛金,“被你气的。”
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又错了,蹙眉思索片刻,小心翼翼问,“是因为,用光了你的水吗?”
衔玉破涕为笑,快速拂去眼角湿意,“是,但没关系,你想哭,我们再玩。”
她抓住他的手,指腹悬在他关节伤处,不敢触碰,“疼吗?”
“不疼。”衔玉抿唇,“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不该当着你面发脾气,我不应该迁怒你,你没有做错什么。”
她轻轻点头,小心捻去他手背上的木屑,“你倒是不疼。”说着又抬头去看树干上被他打出来的两个大窝窝,“你实在想打,可以打石头,石头不会疼,万一那棵树成精了呢,你这样打人家,不太好。”
衔玉:“……”
柳催雪蹲在一边,头一次没有因为被冷落巴巴凑上去找存在感。
他微偏了头,怔怔望着他们,心中异常平和。
这时节风很大,浩浩荡荡席卷山野,入了秋,早上吹得人脸僵,下午又暖和又舒服。
现在是一天中,甚至一年中最好的时候,太阳很暖,风也很暖。
许多树开始掉叶子,黄的、绿的,风一刮,哗啦啦地漫山飞,阳光从头顶落下来,落在他们的身上,紧紧拥抱的两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