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持白子,落子前忽然微偏了头,“好奇怪的感觉。”
她从柳催雪那骗,呸,挣的金钞,衔玉送的衣裳,他们在路上买的各种小玩意,还有在南疆买的银饰,全让阮小花藏在芥子袋的深处深处再深处。
本来是准备拿去丢掉的,被蓬英拦着,只好藏起来,芥子袋还给她,面上用别的东西盖着,不往深处翻,找不到。
丫丫是个马大哈,要是想不起来,定然不会去翻。
只要别再跟衔玉一块玩,就不会出事。
不过那小子从来不听人劝,等忙完这一阵子,阮小花还得另做打算。
蓬英小心试探,“什么感觉?”
她挠挠腮帮子,蹙眉细想,那股莫名出现的熟悉感又消失了,“不晓得。”
可她心里知道,就是很重要的事,她白天琢磨,夜里琢磨,想不起来,心情烦躁。
发现这里的天不会黑后,更加不满,“我要看星星,看月亮,这里都没有,我不想呆在这里。”说完“啪”地摔了棋子。
出去一趟,不知跟谁学的,会发脾气摔东西了。
蓬英劝,“你娘在这呢,你哪里都不能去。”
他想起她小时候呆呆的样子,戳一下得等上好半天才有反应,现在居然还会发脾气了。
她马上瞪圆了眼睛,“不去不去!哪里都不准去!不去就不去,拉倒!”说完跑回屋去,蹬了鞋子往床上一躺,被子一蒙,睡觉。
蓬英站在门口,看着床上那个圆圆的小鼓包,恍惚回到了她只是一团绿光的时候,每天跳到他的身上,缠着他要水喝。
那些事她早就不记得了,这个呆子,小时候他带她的事,全都不记得了。可他记得很牢,记得很清楚,她跟他说过的话全都记得。
阮芽十二岁的时候,最好的朋友二狗死了,蓬英变成小黄狗偷偷去看她,看见她坐在山坡上,抱着胳膊,翘着脚,对着山下的稻田数落二狗的爹娘。
“他根本不喜欢那个名字,你们咋就不给改,他想要个好听点的名字,反正都是要死,换个名字,换个好听点的,他能高兴点,说不定就不会死啦?”
“二狗就是气的,气这个名字太难听了!”
“这些大人,可真烦,根本不愿意听小孩说话。”
“老是说,为你好为你好,为我好为啥不听我的!”
她在山坡上打滚,“不要写字,不要念书!”
他忍不住跳出去问,“那你喜欢你的小名吗?”
她猛地回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噫呦!狗会说话!”然后一溜烟跑了。
蓬英:“……”
后来托小花打听,她给自己重新想了几个名字,如桂花、小莲、艳艳之类的。
可这些名字都是有了主人的,‘丫丫’这个名字,也早就在村子里传开了,扎根了,她觉得也没什么改名的必要,于是大方地摆摆手,“还行吧。”
蓬英庆幸,还好没给她取叫四鸭蛋。
这时他想,如果丫丫只能活这些日子,是天天把她关在屋里活得久一点,还是放她出去痛痛快快耍一场?
他不知道以什么身份替她做主。
阮芽还是不习惯魔域一成不变的天,什么时候,想看有颜色、有变化的天都成了一种奢侈呢。
魔域人出生在这里,倒是看习惯了,他们出去,看见外面的天,也会觉得怪,天怎么又黑了?天怎么又亮了?
她莫名想起了一场灰蒙蒙的大雾天,有人背着她在山上走,那个人的肩膀很宽,背很结实,在他背上很踏实。她不知道自己怀念的是那个人的肩膀,还是那场湿漉漉的大雾天。
那个人是谁呢?
还有一盘很大很大的月亮,她下意识地摸嘴唇,反应过来后自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想到月亮要摸嘴唇呢?是因为月亮好吃吗?
她日渐烦躁,一刻也不想多待。
蓬英找来一箱皮影,晚上放皮影给她看,她也兴致缺缺。
一个人,不好玩。
小树晒不到太阳,一天天蔫下去。
蓬英看在眼里,干着急,想了无数法子逗她,都不起作用。
不是法子不对,是人不对。
这天晚上,吃饭时,盯着碗里的大白米饭,阮芽想起,快清明了,得插秧了。
她们家不种,但她喜欢去别人家帮忙,帮谁家,中饭和晚饭就都在这家人吃,有时候夜里也不回家,跟小孩们睡一块,嘻嘻哈哈闹,能把房顶都掀翻,累了就你搭着我、我搭着你睡去。
那时候多好玩啊。
蓬英给她盛汤,她抬头,眨巴眨巴眼,脆生生喊:“爹。”
蓬英手一抖,汤撒了,碗也翻了。
阮芽赶忙给他擦手,“爹,没烫着吧?”
蓬英摆手,抬袖捂着脸,嘴里“呜呜”哼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