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笨你还有理了?”长安抬脚作势要踹他。
长福想躲,身子摇了摇,到底还是呆在原处没动,闭眼咬牙等着受长安这一脚。
见他这副模样,长安倒又踹不下去了,只轻轻踢了他一脚,道:“坐一边好好听着,今儿安哥我有空,开导开导你这木鱼脑袋,你可不兴左耳进右耳出。”
“是,都听安哥的。”长福忙滚到一边去乖乖坐好,一副三好学生认真听课的模样。
长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靠在亭柱上道:“看一件事你不能只看这件事本身,因为没有哪一件事是单个存在的,它必然有前因,有后果,有与之相关的其它事件。如果你做不到在短时间内完整全面地将一件事研究透彻,那你至少也得搞清楚它的前因和后果分别是什么,以便你做出正确的判断。就拿太后派人通知陛下今日不必去长信宫祝寿这件事来举例,这件事的前因是什么?很明显,太后今天寿辰,按规矩陛下是必须要去太后宫中为其祝寿的。然而陛下现在龙体抱恙,太后为了体贴陛下,这才叫他好生养病,不必亲自去拜寿。这件事可能引发的后果有两个,第一,陛下顺水推舟,不去拜寿。那么众人得知此事定会称赞太后的慈爱。第二,陛下心领太后的美意,坚持去拜寿。那么众人得知此事定会赞誉陛下的孝顺。两相比较,你觉着陛下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长福道:“陛下应当会去拜寿吧。可是既然陛下决定要去,又为何不直接与长信宫的宫人说清楚,而只说了‘知道了’这三个字呢?”
“只有不能付诸行动的善举,才需要用言语去让世人了解自己的心意。如果能用行动证明的事,又何必多费唇舌呢?更何况因为身份使然,太后与陛下不似寻常母子,他们多的是心照不宣,表面上的话,是永远不会说得太明白的,这一点你必须要明白。”长安道。
“哦。”长福半懂半不懂地点了点头。
“再来便是陛下带钟羡去长信宫拜寿一事,现在你试着如我方才那般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分析一下。”长安翘起二郎腿道。
长福定了定神,犹豫着开口道:“这件事的起因是陛下要去给太后拜寿,钟公子正好来了。后果是……如果陛下不带钟公子去拜寿,会……会……如果带钟公子去拜寿,会……安哥,我真的想不出来。”他哭丧着脸道。
“陛下在甘露殿时已经对钟羡说了,因为他身子不适不能替太后招待男客,所以这次太后寿宴并未邀请男客。如果你记得这句话,就该明白就算陛下不带钟羡去拜寿,也不会引起任何不利的后果。那么陛下带钟羡去拜寿,必然有他自己的目的。联想起钟羡的背景,父亲是太尉,定国公,朝中数一数二的权臣勋贵,而钟羡是他的独子,唯一的继承人,而且尚未娶亲。也就是说,不管是哪方势力想与太尉结成一派,联姻,是最直接也最可靠的手段。如果陛下对此事不加干预,太尉与其背景不凡的亲家必将成为朝中威胁到陛下皇权的一大党派。太后寿宴,千禧殿里都是各大世家与达官贵戚的夫人和小姐,陛下于这种场合下带钟羡露面,只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向众人证明,不管太尉是何态度,他唯一的儿子,是陛下的人。不管她们之中谁出于什么目的想与之结亲,到最后,他身后所代表的那方势力都将与钟羡一起变成陛下的人。只要想明白这一点,你就会知道在千禧殿前落舆时我为何不去扶陛下,而让钟羡去扶了。最后陛下在千禧殿关于钟羡的那番话,也证明我所料不错。”
长安说得轻描淡写,长福却听得目瞪口呆。
“安哥,这、我就算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这些啊。”他挫败道。
长安本来还想跟他说陛下在千禧殿故意装作虚弱的样子其目的在于迷惑众人,毕竟对于那些世家而言,唯一能再上层楼的途径就是将女儿送入宫中为后为妃,诞下具有他们家族血脉的皇子继承大统。而陛下的虚弱无疑会给这些野心家以极大的信心和动力。对于那些已经根深蒂固的大世家而言,这是稳固他们势力的一个方法。对于那些正在如星星般冉冉升起的新世家而言,这是他们超越古老世家的一个契机。
至于他言行和态度中表现出来的对太后的恭敬和仰赖,恐怕也是为了将来在后宫中兴风作浪做准备了。毕竟初见的印象是最深刻也最难磨灭的,陛下今天这一露面,绝大多数的贵妇小姐恐怕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陛下身子如此羸弱,将来能应付前朝之事恐怕已是勉强,至于后宫,定然是由太后和皇后协同打理了。
只要将众人的想法往这方面引导过来,以他的聪明,将来万一因为前朝需要而在后宫中进行一些势力调整,也尽可将锅推给太后和皇后去背。
但见长福这样,长安也就收回了到口的这些话,只道:“这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勤能补拙吧。以后没事的时候多琢磨琢磨身边听到的看到的事。要知道,想在陛下身边安安稳稳长长久久地呆下去,这些事情你可以懂了装作不懂,但你千万不能真的不懂。”
“我会努力的,谢谢安哥提点。”长福道。
“唉,今天好累,晚上你替我在甘露殿值夜吧。若是陛下问起,知道怎么说么?”长安站起身道。
长福看了看她的脖颈,斟酌着道:“就说你……痔疮犯了?”
长安笑着弹了下他的帽子,道:“孺子可教也!”
两人来到甘露殿前,老远就看到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太监站在海棠树下。见长安过来,负责带那太监进来的中黄门道:“安公公,这是考工室的人,说是按你的吩咐过来找你的。”
那瘦太监听说眼前之人便是长安,遂上来行礼道:“奴才太瘦,见过安公公。”
长安一听就笑了,道:“太瘦?还真是人如其名。”
她叫长福自回甘露殿去当差,自己带着太瘦走到一旁,问:“杂家的猫爬架,是你做的?”
“是。”太瘦埋着头道,“奴才不懂规矩擅作主张,钱公公已经教训过奴才了,还请安公公恕罪。”
“他打你了?”长安见他双颊凹陷的脸上面色既黄且白,问。
太瘦不敢抬眼看她,只摇了摇头。
长安突然伸手到他肩背处一摸,他吃痛地一皱眉,微微瑟缩了一下,终究是没躲。
“我说你怎么这么瘦?是不是得了什么病?”长安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太瘦头更低地垂下去,道:“不是有病,是家里穷,从生出来就没吃饱过。”
“现在还是吃不饱?”
太瘦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来跟着杂家做事,杂家包你一天三顿饱饭如何?”长安忽道。
太瘦一怔,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她,满眼疑惑地嗫嚅道:“为、为何?”
长安笑道:“杂家就喜欢你这种人才。你若愿意,回去收拾收拾,调你来长乐宫的圣旨顷刻就会下达的。”
能从考工室调来长乐宫,还能有饱饭吃,傻子才不愿意。
打发了太瘦,长安又去甘露殿向慕容泓求恩旨。慕容泓自然就发现了她勃颈上的布带,问:“脖子怎么回事?”
长安面不改色心不跳道:“给树枝刮了一下而已,陛下不必挂怀。”不是不想告诉他脖子上这伤是怎么来的,只是如果如实告诉他的话,她要怎么解释跟钟羡钻小巷子的行为?
慕容泓将目光从书上转移到她脸上,好整以暇地问:“哦?在哪儿刮的?若是在长乐宫通往丽正门的正道上,朕是不是又该把钩盾令拖过来打板子了?”
长安腹诽:小瘦鸡到底会说话啊,说来说去,不就想问我是不是跟钟羡去钻小树林了么?
此时再狡辩无疑是不明智的,承认也是万万不能的。
“啊,陛下,奴才忽然想起有件要事忘了办了。”长安倏然站起身,脸上一本正经,脚下却奇快无比地溜出了内殿。
慕容泓看着她消失在殿门外,眯了眯眼,也不做声,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长安觉着身子有些乏,算算日子,恐怕又要来例假了,于是便决定回东寓所去看看月事带还够不够用。经过茶室时,刚好看见嘉容拎着小竹筒出来倒茶叶,她忙装作一个趔趄,半跪在地上。
嘉容抬头见了,赶紧上来扶起她紧张地问道:“长安,你怎么了?”
长安有气无力地靠在她身上道:“我遇刺了,大约失血过多,脑中好生晕眩。”
嘉容此时也看到了她勃颈上的布条,急道:“那怎么办?我这就去找人去叫大夫过来给你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