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意识到这是绝好的教育他的机会,于是站稳身子后便对钟羡扬起笑面,道:“多谢钟公子。噫,以往只听说相思使人瘦的,想不到读书也能。数月不见,钟公子清减不少。”
长安这一路跑得双颊粉红眼眸湿亮,蓬勃的血色从那鲜嫩的皮肤下透出来,容色比之以前未发育时那干瘦的模样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钟羡乍见之下,正惊艳,耳闻她说“相思”一词,又想起这几个月来但凡自己头脑空下来,想的人无一例外总是她,脸上不由一红,有些不自然道:“与读书无关,只是夏天苦热,没什么食欲罢了。”
“如今秋天到了,正好秋闱也结束了,可以好好贴一层秋膘了吧。”长安古灵精怪道。
钟羡记得马到了秋天要贴一层秋膘以便过冬,如今见长安以此来打趣,忍不住失笑道:“是啊。”又能与他这样说说笑笑感觉真好,仿佛数月来一直萦绕心中的那点阴霾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钟公子刚考完便进宫来见陛下,想必是来与陛下叙旧的吧,怎的这般快就要走?”长安没话找话。
“我是来还书给陛下的,并非专程来找陛下叙旧。”那封信上的事不好外传,钟羡便寻了个借口。
“还书给陛下?陛下有借书给你么?我怎么不知?”长安疑问。
“你俩还要在那儿聒噪多久?吵得朕头疼。”慕容泓见他俩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寒暄,心中本已十分不悦,碍于面子强忍着罢了。如今见方才的谎言即将被揭穿,当即也顾不得什么风度涵养了,面色不善地抢在钟羡前头道。
钟羡当即回身,赔罪道:“是草民失礼,请陛下恕罪。草民告退。”言讫,又对长安拱了拱手,跨过门槛出去了。
长安看着沉着脸的慕容泓,忽然抬起一脚,作要跨过门槛出去状。
慕容泓双眉一轩,无声地威胁:“你敢?”
长安下颌一抬,留给他一个挑衅的目光,一转身就出去了,口中道:“钟公子,您慢些走。”
慕容泓见她竟然真敢追着钟羡出去,气得差点没把书桌给掀了。心中郁愤难平,他拿起钟羡还来的那笑话本子一阵乱扯,几下便扯得七零八落。
长安就如以前那般送钟羡出宫,路上问他一些与秋闱有关之事,态度既不亲密也不疏远。
上次长安将话说得明白,钟羡自觉如果自己再旧事重提,真的是有些死皮赖脸了。
然而,许是与她这样并肩漫步于艳阳下的感觉太好,以至于让钟羡顾不上自己的面子,走到半道,他还是忍不住停下来问:“安公公,今日陛下并未叫你送我,你为何来送我?”
“怎么?钟公子觉着不妥?那杂家现在返回也可。”长安道。
“不,”钟羡生怕他真的转身走了,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安公公如此,未免会让我觉着,你我之间似乎还和以前一般,未曾绝交。”
“钟公子似乎很介意与杂家绝交一事。”长安斜眼看着他,方才在殿中她说他瘦了并非胡诌,他确实瘦了,身形显得更加挺拔,五官还是那般俊朗,但双颊的消瘦让他的气质显得更锋锐也更凛冽。
但他此刻的神情却与锋锐凛冽丝毫沾不上边,遣词措句甚至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
“许是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被朋友绝交吧。”钟羡对此事耿耿于怀许久,但真的到被人问起时,却发现自己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原是这样。若是面子问题,那就算当日杂家说的不算,今日让钟公子主动与杂家绝交如何?”长安笑问。
钟羡看着她道:“若你当日说的不算,我们便还是朋友。”
“钟公子,你是明白人,当是知道你我绝交对你有益无害。外臣不得与内侍结交,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规矩。虽然眼下你还不是外臣,但想来那一天也指日可待了,又何必为了杂家,冒为人诟病的风险呢?”长安道。
钟羡沉默了一瞬,抬起头目光看向宫道尽处,道:“自我懂事以来,一直是恪守礼教循规蹈矩,先太子在世时,也每每说我刻板无趣。但旁人说归旁人说,我自己觉着这样生活自在,所以从来也未想过要改。”说到此处,他收回目光,望着长安道“但是,在你我这段友情上,我想任性一次。只要你还愿意当我钟羡是朋友,我们就永远都是朋友。即便将来我入仕为官,成了外臣,也定然忠心侍君严于律己,绝不会因这段关系而给你招致祸端。”
“若要不招致祸端,就不能常来常往过从甚密,那么这样的友情维系与否,又有何区别呢?”长安问。
“当然有区别。”钟羡道,“至少,我心中不伤。”
长安:“……”心……伤?不过就翻了条友谊的小船,这心就被伤了?看不出这金尊玉贵的钟大帅哥,居然长了颗玻璃心?
钟羡这也算是第一次在人面前表露心迹,微微有些不自在,但依然执着地追问:“你意下如何?”
长安莞尔,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尉之子,朝廷将来的中流砥柱,而我不过就宫中区区一太监,你都哭着求着要跟我继续做朋友了,难道我还非得拿乔不肯吗?”
钟羡愣了一下,大约潜意识里已经习惯长安这嘴上没把门儿的说话方式了,下一瞬便笑了起来。
两人这就算和好了。
他俩这边说说笑笑气氛融洽,甘露殿那边却是醋海生波乌云罩顶。
原本慕容泓看着长安出去了,以为她至多把钟羡送到紫宸门便该回来了。然长安一去这么长时间,显然直接把人送到丽正门去了。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有这般强的破坏欲,心中气得看见什么都想往地上砸,却又不能让合宫奴才看到自己那般失态的模样,直忍得胸口泛疼。
“你去殿门前守着,若是待会儿长安过来,告诉她朕不想见她。”见地上的碎纸都收拾干净了,慕容泓吩咐长福道。
长福领命,一边往外头走一边心中嘀咕:陛下和安哥这又是怎么了?方才不还好好的?也没见他俩吵嘴啊,怎么陛下又不想见安哥了?果然伴君如伴虎,这老虎什么时候要咬人,人又怎么会知道?
待长安送走了钟羡,回到甘露殿前时,长福一脸为难地拦住了她。
“怎么了?”长安心中其实明白怎么回事,知道内殿某人这会儿估计正竖着耳朵听动静呢,故意问道。
“陛下说他不想见你。”长福原话转达。
“哦,原是这样。不见便不见吧。”长安语调轻快地说完,笑眯眯地拍了拍长福的肩,叮嘱他好好当差,自己转身走了。
内殿慕容泓听着长安那无所谓的语气,心中更堵了。反正内殿无人,他由着自己像匹孤狼般在书桌前头焦躁地徘徊片刻,也想不出个处罚她的办法来。
驱逐肯定不行,罚跪也不行,罚抄书,那是让他自己心烦。除此之外,他还能怎样收拾那奴才,让她知道以后少和别的男子套近乎呢?
他向来自负聪明,然于此事上,却是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来到窗边,他双手搭上窗棂,恼极地低声骂道:“这死奴才!”
“陛下,您找奴才?”慕容泓话音方落,长安便猛的从窗下站了起来。慕容泓全无防备,惊得连连倒退,后腰磕上书桌后的座椅椅背,眉头吃痛地一皱。
长安见状,趴在窗台上乐不可支。
慕容泓见她笑得长眸眯起狐狸似的,又坏又甜,心生喜爱,怒气顿消。但转念想起此事不同于旁的事情,此乃关乎原则之事,遂又绷起脸来,看着长安斥道:“你还笑,你可知妇德二字如何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