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人去帝陵那边打听过长安。”褚翔道。
慕容泓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道:“没关系,原本就没指望能瞒过他们。你传朕的口谕,让司隶校尉谢雍进宫见朕。”
“是。”
褚翔下去后,慕容泓唤:“张让。”
张让忙从外殿进来。
“摆驾长秋宫。”慕容泓起身道。
四月,整个后苑都淹没在月季深浓浅淡的艳色中。
慕容泓记得自己曾在雨中贪看花色,让身边人淋湿了衣袍,于是一个劲地催他快走。
而今,身边没了催他快走之人,他却也已不再贪看花色了。
进了后苑没多远,耳边传来一阵女子嬉笑之声,听声音,倒似从花园那边传来的,且人数不少。
慕容泓脚步略略一停,便继续往长秋宫那边去了。
张让也是个见微知著的,见状,便向身后一名小太监打个手势,让他过去探探是怎么回事。
慕容泓还未走到长秋宫,那小太监就回来了,对张让道:“是娘娘们在花园蹴鞠。”
小太监声音不小,张让去看慕容泓,见他没什么反应,便问那小太监:“皇后娘娘在吗?可别让陛下过去吃个闭门羹。”
小太监道:“皇后娘娘不在花园,花园里就陶美人,栾才人,尹选侍和裴选侍还有伺候她们的宫女在玩,奴才看得真真的。”
张让不再说话。
长秋宫慈元殿,赵宣宜接了驾,照例伺候慕容泓净过手后,笑问:“陛下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
慕容泓在窗下坐下,道:“有一事让朕颇为心烦,是以想来与你商议一下,听听你的意见。”
赵宣宜端茶给他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又稳稳地将茶杯放到慕容泓面前的桌上,有些受宠若惊道:“陛下直言无妨,若是妾力所能及之事,愿为陛下分忧。”
慕容泓示意她在对面坐下,屏退宫人,道:“方才宗正卿将各公府侯府请封世子的单子拿来给朕看了,朕看到丞相请封的世子人选,是你弟弟赵合。”
赵宣宜心头一缩,仍是端庄娴雅道:“父亲他向来对三弟寄予厚望。”
慕容泓道:“知行是朕的郎官,朕与他也是颇有交情的。但是,为了将来不会因储位之争引起朝廷动乱,步东秦覆灭的后路,朕想将嫡长继承制确立下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如此,便不会出现无谓的争端。要确立这一制度,就需得从朕继位后这第一次分封各府世子开始。丞相作为百官之首,朕的决策必须得到他的支持方能顺利施行。这册立咸安侯世子于朕而言算是国事,但于你而言,却是家事。依你看来,若朕劝丞相立你兄长为世子,他会同意吗?”
第316章 双管齐下
从皇帝告诉她丞相请立赵合为世子开始赵宣宜就料到皇帝会来这一招了。
从表面上看,她并没有不支持皇帝的理由,因为嫡长继承制一旦确立下来,只要她能生得出儿子,将来的太子位就非她儿子莫属。更何况,她的嫡亲兄长还能继承她爹的爵位。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能保住她的皇后位,而赵家也能一直如日中天。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她不会为人所取代。而赵家一旦获罪,她作为罪臣之女,如何还能母仪天下?这嫡长继承制于她而言自然也就没有丝毫意义了。
如果赵合真如她所猜测的那般是她爹和太后的儿子,那么赵家此时可说是岌岌可危。皇帝要保住皇族的名声,就必须灭了她赵家。父亲自不会坐以待毙,而太后只有赵合这一个儿子,也势必会帮助父亲,此事发展到最后,很有可能会变成太后与她父亲和皇帝之间的一场大战。
而不论皇帝是输是赢,她的皇后之位,都保不住。
但,若是皇帝赢了,赵家覆灭,她被废,她将一无所有。而如果皇帝输了,她父亲在朝中、在新帝面前的势力必会更大。纵然守寡,她至少还有嫡亲兄长关照,还能拥有一个实力强大的娘家。
“陛下,您若真想确立嫡长继承制,妾以为,您不需要让丞相先做出表率改立长子为世子,因为若是如此,您就必须先说服丞相,到时候,只恐又是一番旷日持久的立长立贤之争。不若您先批准此番请立世子是为各府嫡长的折子,其余的尽皆驳回,届时,各府及丞相自会领会陛下的意思。若丞相还想立赵合为世子,他就必须来说服您,此事上谁先主动,谁就被动,这一点,想必您也知道。而请封世子被驳回的各府为了保住爵位,势必会臣服在您的英明决策之下,这些都会给丞相以压力。陛下您只要沉得住气,此局稳赢。”赵宣宜善解人意不动声色地将球又给慕容泓踢了回去。
慕容泓微微笑,明艳万端的,道:“皇后不愧为丞相爱女,此计甚好。”
他明明笑得温和自然,然落在赵宣宜眼中却不知为何让她浑身一阵发冷。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安,也微笑道:“能为陛下分忧是妾之荣幸。”
慕容泓端起茶盏,刚拎起杯盖,却又放回桌上,对赵宣宜道:“还有一事,方才朕来时看到陶美人与众嫔御在花园内蹴鞠,此乃好事。朕耽于政务,鲜有时间顾及她们,而蹴鞠既能助她们消磨时间,亦有益于身心健康。然蹴鞠也是需要技巧的,若是玩法不当,容易受伤。朕曾听知行说起外头市井中有专擅蹴鞠的女子,你去向太后请示,可否让这些女子进宫来教嫔御们蹴鞠?若是太后有异议,你就说此事是朕允许的。若是太后同意,此事就交由知行来办。”
赵宣宜答应后,慕容泓便未再多留,起身回长乐宫去了。
秀樾进来收拾茶盏,发现茶杯还是满的,多嘴道:“咦?陛下怎么茶都未用一口就走了?”
赵宣宜道:“本也不是来喝茶的。”皇帝一方面不同意父亲立赵合为世子,一方面却又让太后有更多接触赵合的机会,此乃何意?莫非,他也怀疑赵合与太后的关系?又或者,其实他已经知道了?
赵宣宜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境。她从皇帝的言行中察觉到了危险,希望能保住家族的她本应将此事去告诉她的父亲。可是,关于赵合的身世,父亲一直说他与她一母同出,她又怎能无凭无据地将自己的猜想当做事实说出来?而且还是这样会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的事实。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的猜测是正确的,父亲承认了,并且因为父女之情没有怪罪于她,那太后万一知晓了此事,能留她活口么?她若是皇帝的亲生母亲,自能有恃无恐。可她只是皇帝的姑母,若被皇帝抓到这样一个大把柄,还有何颜面继续在太后之位上坐下去?
她若失去了皇后之位,还有赵氏家族,而太后若是失去了太后之位,还剩什么?她势必会为此不顾一切。
到底该如何选择,才是万全之策?
午后,甘露殿外殿,司隶校尉谢雍站在殿中,看着慕容泓坐在窗下给猫剪指甲。
那猫有着一身黄白相间水润光滑的皮毛,一滩水似的瘫在皇帝的腿上,眯着一双琉璃般通透,却也因为太过通透而显得有些冰冷的眸子看着他,让人心中颇有些不自在。
殿中除了慕容泓那双执着剪刀的手,一切都仿佛是静止的一般,就连宫人的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静得谢雍能听见自己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
“当年李儂在任上时,这司隶校尉于朕而言就形同虚设,如今换了谢卿上任,情况似乎也并未有什么改善。”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慕容泓忽然开口,虽是声音不大,却也惊得谢雍微微一颤。
他看了看眉眼不抬的慕容泓,请罪:“是臣办事不力,请陛下恕罪。”
“你能有此觉悟,还算是有自知之明。若是给朕装糊涂,朕就不会如此轻易地恕你之罪了。”慕容泓给爱鱼剪完了指甲,让长寿把爱鱼抱走,自己起身净了手,一边用棉布擦手一边回过身对谢雍道“朕最近得到线报,朝中有人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大龑建国不足三载,正是积基树本的关键时期,出不得一点差池。本固枝荣,姑息养奸,于这等腐蚀根本的蠹虫,朕不但要查,而且要杀。替朕查察奸宄,是你司隶校尉的职责,以后这等消息,朕希望能第一时间从你的秘折上看到,而非是从朕的线报口中听到,你明白朕的意思了么?”
谢雍俯首道:“微臣明白了。”
“去查,半个月之内,朕要看到结果。”慕容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