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喧想了想,道:“没有啊,少爷到了兖州之后,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府衙处理公务,身边伺候的都是咱们府里带去的人,并未与什么陌生女子接触过。”
“你再仔细想想,这近一年的时间,真的没有吗?”钟夫人问。
竹喧认真想了想,道:“回夫人,自奴才从益州回来之后,少爷那边的情况奴才不得而知,但在此之前,少爷真的没与什么陌生女子接触过啊。”
钟夫人心中暗自生疑:那羡儿此话从何说起呢?莫不是还是不愿成亲的借口而已?但看他神情,又不似作伪,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啊,夫人,奴才想起来了,若说少爷身边的外来女子,真的没有,假的倒是有一个。”竹喧忽道。
“假的?”钟夫人疑惑不解,“这女子还能有假?”
“嗯,是假的。安公公为了掩饰太监身份,假扮新雨跟在少爷身边伺候。那扮的是真像,不知他底细的人根本都看不出来是假的。”竹喧道。
钟夫人这下彻底懵了,喃喃道:“这是魔怔了,把假的当成真的了?”反应过来后又觉不对,那若是把假的当成真的了,做尽不该做之事,到底又是真的还是假的?
次日一早,长乐宫东寓所。
长安穿戴整齐,对着镜子整了整帽子,又揉了揉自己稍显苍白的脸,这才转身出门,向甘露殿的方向去。
分别了近一年,这长乐宫似乎一点没变,一花一草一砖一瓦,依稀还是她离开前的模样,只路上碰见的太监们有个别眼生的,但对她都是点头哈腰恭敬有加。
宫里人耳目最灵,她养病的这十来天,太医一日隔一日地来诊脉,人参灵芝燕窝鹿茸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东寓所送,这哪是一个太监该有的待遇?再加上司隶部下面要增设一个内卫司,陛下要亲自派人过去负责这个内卫司的日常工作的消息在宫里都已经传遍了。诏令下了这么久,司隶部都把内卫司的地方给腾出来了,陛下却迟迟不派人过去。为什么还不派人过去,原因这不明摆着的吗?因为他想派的人,暂时还不能过去。
长安虽不想自作多情,但也认为内卫司的这个位子应该是给她留的。她心中有些感慨,原本就打算此番回来要为了掌权而对他不择手段了,然而不等她动手,他却自己放权了。慕容泓这个男人,旁人永远都猜不到他下一步到底要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个凭她的智慧也无法完全掌控,地位上比之于她又有绝对优势的男人,果然就是不能如钟羡一般让她心不设防全然信任啊。
不过,根据这十几天来他对她非一般的厚遇来看,她觉着他目前八成是想向她发射糖衣炮弹。糖衣她是肯定要舔掉的,至于炮弹么,是替他兜着还是给他扔回去,就看他接下来的表现了。
第400章 相见
长安一路走到甘露殿前的海棠树下,看着右侧那棵海棠树树干上的刻痕,她心中不免有些感慨。这一趟她出去,因她而死的人可以刻满一小半树干了,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她这又算什么呢?
“诶?你哪来的啊?让让,这扫地呢。”耳边忽传来一道极不客气的声音,长安转过脸一看,是个面生的小太监。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长寿便从甘露殿内疾奔出来,上来就呵斥那小太监:“作死呢,连安公公都不认得,那眼珠子莫非长着用来喘气的?”
小太监虽没见过长安,但显然听说过她这号人物,一听她的名头那脸顿时就白了,卑躬屈膝告罪不迭。
“寿公公,别这么严厉嘛,人家确实没见过我,不认得我又有什么稀奇的。”长安挥挥手让那小太监退下,笑着对长寿道。
长寿也笑道:“安公公,你不知,我这也是为他着想,如今这长乐宫规矩严着呢,像他这么没眼色,早晚得给发落了。不说他了,安公公你这身子大好了?”
“不过伤寒而已,不好我哪敢到御前来?陛下还未下朝?”长安问。
“是,陛下最近政务繁忙,上朝时间都比较长。”长寿说着,看了眼长安,试探道“安公公,你此番秘去兖州,可是立了大功了吧?”
长安面露得意,道:“那是,如若不然,谁又能知道大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居然聘过赢烨的亚父当幕僚呢?”
长寿神色一僵,讪讪道:“确实是不可思议。”
“你方才说如今这长乐宫规矩严着呢,什么意思?”长安问他。
长寿道:“是中常侍张公公,他对陛下说长乐宫宫人多有偷奸耍滑怠忽职守之弊状,实在是不成体统,所以建议陛下要整肃宫纪严于律下,陛下同意了。在以前,陛下若是不在甘露殿,咱们去一下净房甚至在外头逗留一会儿,那都没事,现在可不行了,我出来跟你说话,那都是违纪,待会儿若是他要追究,你可得帮着求个情啊。”
长安笑道:“那你还是回殿中去吧,我也不能一回来就坏他的规矩不是?”
话音方落,紫宸门那边隐隐传来侍卫的行礼声。长安抬眸看去,远远便见一人肤白如玉金冠龙袍,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向这边行来。其风姿仪度,如同一朵迎风傲举的牡丹,那束带当风秀骨清像的模样,让长安很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美人在骨不在皮”,虽还看不清眉眼,然观其身形,便知来者定是个美人。
慕容泓心中还在盘算着方才朝上所议之事,漫不经心间一抬头,看到海棠树下站着的那个人后,他步伐忽而迟滞。
这一瞬间的迟滞,不仅仅是因为他看到长安站在那儿,更是因为,直到长安站在了那儿,他才注意到,原来那两株海棠早已到了花期,开得纷披婉垂云蒸霞蔚。
这样繁茂热烈的两树花开在他的殿前他都未曾发现,可见没有长安在身边的日子,他的心里眼底,到底还剩下了些什么?
短暂的停顿过后,他又恢复了正常步伐,款款来到殿前。
长安与长寿行过礼后,他看着长安,语气与表情一般平静,道:“好了?”
“托陛下洪福,奴才已经大好了。”长安笑盈盈道。
“甚好,进来吧。”慕容泓转身向殿中行去。
到了内殿,长福等人伺候他换了常服,将龙袍挂在殿中铜镜旁的衣架子上。
慕容泓在书桌后坐下,屏退众人,独留了长安在殿中。
“上次钟羡已经跟朕汇报过兖州之行的情况,但很多细节他都语焉不详,朕想听你再说一次。”他抬眸看着站在御案对面的长安道。
长安道:“是,那奴才就从遇到李展开始说起吧。”
兖州之行,若说钟羡向慕容泓汇报的不过是个框架,那长安此番无疑就是来填充细节的。
比之钟羡,她自然知道许多只有她才知道的细节,比如说李展和那块铜牌,比如说她与冯士齐的来往,又比如说,她决定刺杀赵王父子的原因。
她在说话的时候,慕容泓就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她与去年离开时不同了,瘦了,高了,气质比之当初更加沉着稳重,言辞虽一如既往的恭敬婉切,举手投足间却多了一丝以前所没有的气势,似是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在背后支撑着她一般。
当然,这些他其实都不是很在意,若论强大,这天下,谁又真正比得上他呢?更别说只要不死,他会越来越强大,名正言顺地强大下去,直到真正的睥睨天下唯我独尊。
他在意的是,她的眼神还是那么生动灵活,她的表情还是那么从容自若,甚至于她的语气,都跟以前一般,恭敬中略带一丝讨好般的亲昵。但是,在她身上,他找不出一丝与想念有关的痕迹。
近一年的时间,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在此时的她眼中,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她像是昨日刚刚离开,而今日就已归来,不需要思念任何人,也根本不会去思念任何人。
慕容泓发现了这一点后,便渐渐收回了投在她脸上的目光,转而看着自己御案上的笔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