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松听他这语气是不打算介绍身边那两人给他认识,当时脸便放了下来,道:“这攀上了大树就是不一样啊,原来见了面,哪回不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周哥,如今做了谢大人的女婿,倒叫上周掌柜了。还真是用得着时叫兄弟,用不着时如敝履啊!这过河拆桥的手段玩得那叫一个溜!”他向尹衡竖起大拇指道。
尹衡面色顿时极度难看。
“诶,这位兄弟,尹公子他今天吃饭磕了牙,不太方便说话,我来陪你聊聊。鄙姓安,小名长安,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长安插到尹衡与周光松之间,笑容可掬地拱手道。
她这般客气热情,反倒让那周光松有些戒备起来。他草草地拱了拱手,神情犹疑:“在下周光松,长安……这名字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在下不过是无名之辈,周哥怕是记差了。瞧周哥一表人才器宇不凡,不知在哪儿高就?”长安继续笑眯眯地问。
周光松刚要开口,他身后一人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踮脚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周光松当下神情一变,郑重其事地向长安拱手行礼道:“原来是内卫司的安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大人恕罪。”
“诶,周哥你这话就说得太客气了,杂家可没女儿嫁你,哪做得你的泰山呢?”长安道。
此刻周光松也无心计较她在言语上占他便宜,只低着头道:“小人有事在身,就不打搅大人看戏了,小人告辞。”说着,不待长安反应带着人转身匆匆而去。
“诶?这就走啦,再聊一会儿嘛,有空来内卫司喝茶啊周哥。”长安冲他们一行的背影道。
周光松等人闻言,竟然一溜烟地跑了。
长安乐不可支,转身面对尹衡钟羡时,却又面色一肃,问:“怎么回事?杂家上任才两天,难不成就恶名在外了?”
尹衡道:“他们这些人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安公公之名,只怕在你就任内卫司指挥使一职之前,他们就已经听说了。”
长安不置可否,只道:“不管他了,走走走,听戏去。”
三人进了门,在侍者的带领下穿过狭窄的庭院,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四四方方的戏楼。一楼大厅中的戏台上已经开演了,台下放着十几张桌子,几乎满座。
尹衡依旧没能订到二楼的包厢,于是三人便在一楼临近戏台右侧的一张桌旁坐了下来。侍者奉来茶水点心,长安剥着瓜子看戏,奈何她原本就不是爱听戏的人,这唱词又一句都听不懂,于是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转到了楼中其它人事物上面。
二楼是个环形的结构,许是为了方便看戏,所有包间都是门朝着这边,走廊应当在另外一边。包间的门上都坠着珠帘,那珠子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似是非常容易折射光线,是故那些珠帘分明间隙极大,一眼看过去却明晃晃的根本看不清帘后有什么。
而一楼大厅这些看戏的人看上去都像是普通戏迷,除了正中间那张离戏台最近的桌子后面坐着的人。
那人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头戴银冠一脸骄矜,独自一人坐了一张桌子,桌上摆放的茶水点心也与众不同,似是自备的。而他后面桌上坐着的四个人应该是他的护卫,比起看戏,他们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那名年轻公子身上。
就在长安四处观察时,台上的戏唱完了,四下有人窃窃私语:“下一场该是红药姑娘的戏了吧?”
“正是正是,下一出是斗金山。红药姑娘可是出了名的色艺俱佳,为了看她这一出,我巴巴从城南赶过来的。”
“哟,你也是从城南赶过来的?我也是啊,待会儿散场了一起回去啊。”
……
就在众人热切的议论声中,鼓点再次响了起来,一名背扎女靠手持花枪的妙龄女子从幕后转了出来,纵画着浓妆也看得出杏眼菱嘴姿色不俗,一个亮相便赢得喝彩无数,楼上的包厢也有几个因为她的登台而卷起了珠帘。这名叫红药的姑娘做了几个动作之后,一开口更是不得了,那声音脆得如同出谷黄莺,声调又极尽婉转,婉转中又略带铿锵之意,听得长安骨头都酥了半边去,算是真正领会了'娇叱'这个词表达的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意境。
“这姑娘不错。”长安认真听了半晌,虽还是听不懂,但就像上辈子听外文歌一般,即便不懂,只要声音好听,曲调好听,依然可以百听不厌。
“确实,连我这不常听戏的人都听得出来她唱得委实是极好的,而且花枪也耍得漂亮,这姑娘怕是还有几分武功底子。”尹衡在一旁附和道。
长安闻言,将嘴里的瓜子壳吐出来,色眯眯道:“肤浅!我说的是她的腰。你瞧她的腰,细,柔,韧,劲。这姑娘在床上绝对是个尤物。”
尹衡:“……”他纵然好交际,但本质上到底是个读书人,面对言辞如此……豪放的长安,还真是时时面临接不上话的风险。
钟羡单手撑额侧过脸去,将拒绝听她说话的意思表现得淋漓尽致。可惜偏有人不顺他的意。
“少爷。”
钟羡听得这声唤,回过头一看,见竹喧站在一旁,不免一愣,问:“你怎么来了?”
竹喧看长安一眼,答道:“是夫人让奴才来寻你的。”
长安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斜着眼看着钟羡笑,笑得钟羡都臊了起来,与两人道过失陪领着竹喧出去说话了。
见钟羡走了,长安侧过身靠近尹衡,低声问:“旁边那桌上坐的什么人,你可认得?”
尹衡顺着她的目光侧过脸去看了看那银冠公子,也挨过来低声道:“以前有过一面之缘,好像是武定侯府的世子,郭兴良。”
“武定侯?掌军么?哪一派的?”长安再问。
尹衡摇头,道:“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我听说他们与辅国公府似乎有着转折的姻亲关系。”
长安瞄他一眼,赞道:“不错嘛,转折的姻亲关系你也知晓,消息很灵通么。既如此,我这儿倒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尹衡忙道:“安公公有事尽管吩咐便是,何用拜托二字?”
长安道:“必须用拜托啊,因为此事干系重大。”
尹衡谨慎地问:“不知安公公所指到底是何事?”
“这玉梨馆你不常来,但你既然认得周光松那般人物,想必对这玉梨馆的地下买卖,也略知一二吧。”长安道。
尹衡不料她连玉梨馆暗中交易消息这事都知道,当下便按捺住心中的惊讶,微微点了点头。
“我要拜托你的这件事,便是……”
长安话未说完,旁边桌上那郭兴良忽道:“好,赏!”
接着台上一阵异响,台下一片惊声,长安抬眸一看,却见那红药姑娘已经摔倒在台上,挣了两下也没能爬起来身来,看样子摔得不轻。
“呵,果然贱人贱命,承不起富贵!”一片因变故突起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静默中,郭兴良冷声嘲讽道。
“龟孙!竟敢扰你爷爷我看戏的雅兴!看爷爷我不打破你的狗头!”
尹衡前一刻还正聚精会神地等着长安说到底是什么事呢,后一刻便瞠目结舌地看着长安毫无预兆地突然站起身来,操起桌上的茶杯就向一丈开外的郭兴良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