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柏闻言也笑了笑,道:“此处人多眼杂,若有疏漏,传到安公公耳中,备不住会以为我苛待你。”
“张公子说笑了。”纪晴桐说完这句便矜持地止住了话头。
面对这样一个自己刚纳回来的却又不是真正妾室的绝色佳人,张君柏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问:“你想吃些什么?我叫下人送来。”
纪晴桐道:“客随主便。”
张君柏有些无奈道:“纪姑娘,你无需如此见外。”
纪晴桐有些腼腆道:“不是见外,只是不想给你多添麻烦。吃食上我不挑的,随意就好,真的。”
“好吧。”张君柏起身,正要出去,纪晴桐又唤住他道:“张公子,此番我过来身边没有带人,我带来的箱笼中有一箱书不可受潮,劳烦公子派人将它妥善安置,多谢了。”
张君柏早就发现她此番过来身边一个人都没带,原本准备晚些问她此事的,眼下既然她自己提起,他也就顺口问道:“纪姑娘为何一个贴身丫鬟都未带得?”
纪晴桐道:“张公子不是说带我去的地方,是个风景秀丽民风淳朴的山村吗?我向往的是‘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但旁人就未必。既如此,又何必既拖累旁人,又拖累自己呢?”
张君柏欣然:“原来纪姑娘也喜欢陶东篱的这首《归田园居》。”
纪晴桐点头,清润的目光中抑着些跃动的欢欣,道:“原来只觉得诗美,自张公子许我山村之行,我复将这些诗捡起重读,感觉竟又与以前不同。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若我也从那篱落前过,定然要为眼前之景醉了。还有桑下春蔬绿满畦,菘心青嫩芥苔肥……”
“溪头洗择店头卖,日暮裹盐沽酒归。”纪晴桐才念了前两句,张君柏便忍不住接上后两句。
纪晴桐一愣。
张君柏倒是坦然,甚至还打趣纪晴桐道:“卖菜你或可,沽酒能饮否?”
纪晴桐唇角微弯,道:“大不了便是‘野花路畔开,村酒槽头榨,直吃的欠欠答答。醉了山童不劝咱,白发上黄花乱插。’”
第549章 相杀的开端
薛红药急急回到临福街那边的宅子里,从自己房里上锁的箱子里找出纪晴桐托她保管的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最上面竟是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红药亲启”。
拿出信来,底下是一支镶红宝的凤首金簪,还有一只绣着荷塘鸳鸯的荷包,以及一叠银票。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来看。
许是考虑到她学认字不久,纪晴桐的这封信措辞十分简单易懂。
红药,若你见到这封信,想必已明白是姐姐我哄了你。万分抱歉,姐姐并非有意哄你,只是这个匣子本就想送你的,若直接告诉你,怕你坚辞不要,那姐姐的这份心意,便无处着落了。
匣子里有一千两银票,这是姐姐作为一个固步自封的女子,给你这个自强不息的女子自立门户的小小心意。若是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有你一半的果决与勇气,或许我们的处境会与现在完全不同。然而如你这般的女子,到底只是凤毛麟角,所以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在这有限的范围之内,互相扶持罢了。
匣子里那支金簪,是姐姐给你的添妆。或许你要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嫁人,添的什么妆?这只是姐姐的一点愿望,希望你此生终究还是可以找到一个值得你爱慕托付,亦会在薛伯父百年后好生照顾你陪伴你,与你白头偕老的男子。
姐姐也曾你与一样,以为这天下的男子都是一个德性,贪财好色面目可憎,不是粗鲁莽夫,便是斯文败类。直到后来遇见了他,我才知道,不是的。这世间,到底还是会有那样一个男子在方方面面都迥然于那些庸俗之辈,让你彻底抛却原有的一切成见,让他在你眼里心里臻于完美。和一个完美的男人相处,那种愉悦会让你全心全意甚至不顾一切地想要留住。
但姐姐终究没能留得住,因为姐姐能够全心全意,却没有不顾一切的勇气,这只荷包便是证明。
嫁与张君柏这个决定是我自己做的,我不后悔,但心中多少有些遗憾。将这只荷包留给你,是希望若是将来你遇见这样一个人,你能比姐姐勇敢,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
不知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是否已经离开盛京,此去经年,我们姐妹若再想见面,恐是不易。在此只盼妹妹一切安好,我亦会珍重自己。山遥水迢,相安即好,无需多念。
再下来便是落款了。
薛红药抬袖子擦了下颊上的眼泪,从匣子里拿起那只荷包。
她认得这只荷包,她见过纪晴桐绣它。
纪晴桐定然不知道,在她的眼里,她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哀婉的忧伤在流淌。她虽然读书少,可她会唱的戏文多,她知道这种忧伤的名字叫做“求不得,爱别离”。
眼眶中再次为这难以重温的姐妹之情而泛起泪花时,薛红药攥着那只荷包站起身来。
她知道事到如今她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可是她还是想让纪晴桐信中的那个“他”知道,有个女子全心全意地爱过他,她只是不够勇敢,所以才带着遗憾离开了他,并为此很是感伤。
他理应知道这一切。
薛红药将匣子重新收好,外头天已经黑了,并且飘起了雪花,但她还是披着大氅戴上风帽出了门。
长安回到安府时已是亥时,东厢房纪行龙和李展的房间里都亮着灯,想必两人都回来了。
前两日纪行龙出去喝醉了回来耍酒疯,长安担心纪晴桐出嫁这日他会回来坏事,干脆让李展这两日都将他留在德胜楼,喝醉了睡觉,睡醒了继续喝,反正除了这两件事,他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事了。
许是听到她回来的动静,李展从他的房里出来,跟着她来到正房。
进房门前,长安瞥了眼隔壁黑黢黢的窗户,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空落难过。
“安公公,之前你让我打听的那些被流放的孩子消息,已经有几拨人传了消息回来。”李展递上一张纸。
长安放下手炉,一边叫李展坐下一边接过纸展开一看。
三支流放队伍,去往的是不同的方向,唯一相同的是,出京后不久,先后遇难。
其中一支中的几个孩子在押解途中试图用毒草杀死押解官兵而被当场斩杀,另一支是遇上了下山劫道的匪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一支据说是感染时疫,七个孩子无一幸免。
她让李展特别关注的周家的孩子,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
纸上就说了这三件事,寥寥几行字而已,但长安却盯着看了很久,久到李展甚至以为她走了神,开口唤她:“安公公,你……没事吧?”
“没事。”长安将纸张折起放到一旁,抬眸问他“纪行龙怎么样?”
李展道:“昨夜喝得大醉,今天一觉睡到酉时才醒,跑回来时纪姑娘已经出嫁了,但好像留了东西在他房里。他进了房就没再出来,一个时辰前我还听到他房里有哭声,现在又没动静了。”
长安点头,道:“最近你看着他些,别让他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