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烁对长安这个太监并没有多少好感,尤其是现在她还得了个大逆不道的“九千岁”封号,便更令人不悦了,当即硬邦邦地回道:“本官公务繁忙少有闲暇,恐怕揽不得这等差事。”
长安道:“诶?高大人先别忙着推辞嘛。我这义弟有个亲姐姐,如今正给梁王世子做着妾呢……”
高烁不等她将话说完,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你自己利用义妹攀附权贵恬不知耻,还想拉我下水不成?”说罢气呼呼地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长安也不去追他,只看着他的背影道:“高大人只知我将义妹送与了梁王世子做妾,却不知两年前梁王世子最宠爱的一个妾,是被他父亲玷污后自寻短见的么?”
高烁背影一僵,倏然回身。
“高大人光明磊落地为陛下分忧,便是忠臣清官,我们这些人在黑暗中负重前行,便是奸邪佞臣,尽同样的忠却得不一样的名,我不屈,也不怨,自己选的道,怪不得谁。只是这姐弟俩乃是清白人家之后,因其姐貌美被刘璋之子刘裕看上,其父秉持书香门第文人操守,不肯让女儿去给藩王世子做妾,以致全家被害,这对姐弟才落到了杂家手中。
“其姐自请去夔州之前,将弟弟托付给杂家,求杂家看顾她弟弟直到他能够自立门户,不曾想杂家这么快便要离京办差。福州与其他州有何区别杂家不说高大人心中应该也清楚,否则巡盐使这样的重任落在杂家一个太监头上,满朝文武不会连屁都不放一个。杂家此去生死难料,为免他被杂家声名所累遭人欺凌,杂家必须在临走之前给他找个靠山以便他自保。杂家任内卫司指挥使近一年,手中掌握朝官秘辛不计其数,说实话要想找个人看顾他,委实不难。但我只想将他托付给与我并无交情的高大人您,个中原因,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高烁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瘦削的太监,没有说话。
长安从怀中摸出几张卷子,递给他道:“这是我那义弟行龙做的文章,请高大人拨冗雅正。大人若肯不吝赐教,派人去我府上知会一声便可,我自会让我那义弟亲自登门求教。”
高烁看了她手中折起的卷子一会儿,到底是伸手接了过来。
长安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她这一走,纪行龙说是无依无靠也不为过。家中既无靠山,又有个藩王世子姐夫,若跟旁人,难免会被人当做棋子利用。高烁是孤臣,刚正不阿大义凛然,他若答应照拂纪行龙,就必定不会害他,而他有皇帝保着,也不会轻易倒台。纪行龙成了此人的门生,她才能走得放心。
第566章 不愿再见
宫外的人事安排告一段落后,长安于这日傍晚回了趟宫。
出乎意料,回宫之后,她第一个去看望的,居然是周信芳。
周信芳正倚在床头喝药,听文萃来报说是长安来探望她,她还有些惊疑不定,斟酌半晌才道:“让他进来。”
长安胳膊下面夹着个长长的锦盒,进来笑眯眯道:“周婕妤夜安,杂家九千岁的封号顶在头上,就不给您行礼了,以免折了您的寿。”
周信芳一口气憋在胸口,冷冷道:“安公公这是向我耀武扬威来了?”
“在一个被抛弃的人面前耀武扬威有什么意义……”长安话没说完便顿住了。
周信芳眉头一皱,不明白她此言是何意思?
长安却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只将带来的锦盒交给宫女文萃,对周信芳道:“这是杂家一点小小心意,向婕妤此番遭遇略表歉意,还请婕妤笑纳。”
“略表歉意?我中毒你为何要略表歉意,莫不是你派人给我下的毒?”周信芳呛声。
长安笑道:“哎呀,这个问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婕妤想让杂家怎么回呢?如若我承认,岂不是要被当场拿下?”
周信芳看了她两眼,忽吩咐左右:“你们先退下。”
宫女们退出去后,长安晃到周信芳床边,在她床沿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周信芳吓得往后一缩,怒问:“你做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杂家的底细,怕个什么劲儿?”长安抱着双臂挑着眉梢道。
周信芳当然知道她是女人,只是就这般看着她,实在很难把她和女人联系起来。她的神情动作,体态容貌,都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雌雄莫辨。
“你方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周信芳不欲与她绕弯子,直言问道。
“没什么意思,不过看你被陛下贬过一次犹不开窍,此番差点死过一回,若是再不开窍的话,这辈子活得未免太过糊涂,看在你为我守住秘密的份上,特来提点你一下。”
周信芳抿着嘴唇,戒备地看着她,不说话。
“你是否以为,你中毒是因为有人想害端王,让你不察之下李代桃僵了?”长安摇摇头,叹道“然而事实却是,有人用我的身份来威胁我做了一件事,我做了,但也拿捏住了他们的短处,所以反过来威胁他们毒死端王来让你受活罪,理由是,我与你有过节。”
说到此处,长安看着周信芳瞪大的双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可惜你与端王二选其一,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让你去死。此番若不是陶行妹及时施救处置妥当,你一缕香魂,而今早不知飘往何处了。你说冤不冤?”
周信芳纤指揪紧了被面,道:“我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
“你都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我骗你,有何好处?”长安不答反问,见周信芳被问住,继而幽幽道“不过有句话想与你共勉。一个人若想得到某样东西,最稳妥的方法,是让自己配得上它。你觉着你自己,配得上你想要的那件东西,抑或说,那个人么?”
周信芳闻言又是羞愤又是嫉妒,道:“我配不上,你配得上!”
“是啊,我是配得上,不过呢,他配不上我。我这次离开便不会再回来,所以你大可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
周信芳再次呆住了。这、这个太监,她居然说陛下配不上她?!
“你今天过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她讷讷地问。
“是啊,不过你若肯投桃报李,告诉我当初将我的底细透给你的人到底是谁,我此行便更圆满了。不说你也明白,于他们而言,我是比你更有利用价值的人,他们能将你从莲溪寺弄进宫,备不住将来也会迫我放弃外头的海阔天空,重新回到这座闷死人的皇宫中来。周婕妤,我想你应当不希望我再回来吧。”长安优哉游哉道。
周信芳垂眸,手指不安地蜷起,似在忌惮什么。
“你身边那个宫女,就是方才我把锦盒交给她的那个,她应当知道你这次中毒的内情,我方才故意说那句‘在一个被抛弃的人面前”时,她动容了。毒害宫妃是要杀头的大罪,对方没必要将真相告诉一个下人,除非需要她来执行具体计划。若不出所料,你所中的毒,应该是这个宫女亲手下的。”长安忽道。
周信芳悚然一惊,直觉地否认:“这不可能!”
长安无所谓道:“你不相信没关系啊,反正又不是伺候我的宫女。”
周信芳目光纠结万分,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显见心中已是乱成一团。
长安也不催她,只静静等着。
“若……若是你知道那人是谁,你会怎么做?”良久,她抬眸看着长安问道。
“看情况。若你口中这人与威胁我的人是同一拨的,那他们也有把柄在我手中,轻易不敢再来惹我,我便只当没这回事。若不是同一拨的,我自然要提前做些安排,确保他们没空将目光和精力放在我身上才行。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损害到你的,这一点你尽可放心。”长安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