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答曰:“是。”
“那边江堤情况如何?”
侍卫皱眉道:“溃堤之处已然堵住,但是少爷说那段江堤年久失修,若再遇一次大水,恐怕还是会溃决,要全面加固才行,只是钱粮人力皆不够。”
长安思虑了一刹,点了点头,又问:“岳州那边情况如何?”
侍卫稍一思索便知她问的是农民起义军的情况,便道:“自我家少爷成功脱险之后,叛军唯恐少爷会带朝廷官兵前去剿灭他们为自己正名,连夜向青州行进攻占了青州的荷塘郡并切断了荷塘郡与外边的通路桥梁,此刻正利用地形与燕王之子郑启麟带来剿匪的人马对峙。不过就在属下出发之前听闻了一则消息,说是叛军内部不知怎的爆出了单杭之是内卫司奸细的事情。听说因为张丰年在岳州起义,内卫司就派这个单杭之假装起义,并捉了我家少爷以便取信张丰年,后来又利用对我家少爷一抓一放之事搞臭了叛军在百姓心中的形象,让我家少爷带着叛军详细情报全身而退,为此在占领荷塘郡之后,张丰年便联合吴玉坤杀了单杭之,吞并了他手下的势力。”
长安闻言,微微一笑,只给了两个字的评价:“甚好。”
一切均在计划之中。
张丰年这一派是真的农民起义,单杭之那一派却是地方士绅不满慕容泓的新税法趁火打劫搞出来的队伍,双方立场与利益点相差甚远。单杭之赶去与张丰年合兵一处,原本是想利用自己这方战力比张丰年那边强的优势逐渐吞并张丰年部,但是他没想到,青州会又出一个吴玉坤。
张丰年得了吴玉坤,单杭之便彻底失去了优势。张丰年于吴玉坤有救命之恩,这两人都是被逼造反,目标一致利益相同,很容易拧成一股。当遭遇危险时,单杭之这个不能与他们拧成一股的外人自然就成了他们凝聚战力发展势力的阻碍,杀他夺权,意料之中。
而她在整件事中所做的,不过是在燕王的祖籍之地细细挑选了吴玉坤这样一个受害者,并在他身边安插了一个人,使他势必遭受郑氏为了夺回祖籍之地而兴起的刀兵,最后还能再次将战火引入青州。再在张丰年身边安插一个人,使得他有这个意识和机会与吴玉坤拧成一股一致对外,孤立居心叵测的单杭之。
如今单杭之已死,她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就等郑启麟的死讯了。
只要燕王之子郑启麟死于起义军之手,燕王与起义军就成了死仇,身为人父,他能不发兵为自己的儿子报仇?既然有仇,他发兵剿灭起义军之举就不能说成是全然为朝廷效力,那么嘉奖封赏,也就只能看慕容泓的心情了。
剿灭这么一支起义军,朝廷不费一兵一卒一石粮饷,原打算隔岸观火的藩王却痛失爱子损兵折将。这便是她为曾说过要在十年之内让藩王消失在大龑版图上的慕容泓,所制定的全盘计划。
第576章 网开一面
众人离开后,长安拆了钟羡的信来看。时隔几个月再次看到这熟悉的笔迹,心中不由暖暖地泛起一股亲切的感觉。
钟羡言简意赅地在信中写了他的近况与叛军那边的一些情况,措辞是永远不会超越朋友本分的恰到好处。末了提了一句,说是他有个朋友正在寻人,若是可以的话希望长安能带他同行,方便彼此有个照应。
见他这么说,长安便知,他这个朋友多半是受他所托来照应她的,只是他这个朋友的名字让她有些眼熟,他这朋友名叫卫崇。不知此卫崇是否是彼卫崇?
次日一早,龙霜带着人照长安的命令前去富户“募捐”。长安也没闲着,据资料来看,这附近有个盐矿,但产出一直不佳,她要去看看是这个矿本身资源贫瘠还是旷工制盐技术不过关造成的。
两人分头行动,待到下午长安回来时,龙霜早已完成了任务带着人去半路迎她了。
“募捐之事进行得还顺利吗?”长安坐在车里问她。
龙霜回道:“不算顺利,五户人家只有三户肯拿出一半家财来赈灾,还有两户不肯。末将已按千岁之令将这两家人按贩卖私盐罪拿到郡衙大牢去了。”
听到这样的结果,长安也没觉着奇怪。虽然同样是一半家财,但一百万拿出五十万,和一个亿拿出五千万那感觉自然有差异。能挣一个亿的上面必然有人脉,仗势一搏也在情理之中。
“那就先去郡衙吧。”长安放下车窗上的棉帘子。二月天了,她白得似玉毫无血色的手里还捧着个手炉。
小半个时辰后,龙霜一行来到郡衙门口,郡守元华明早就恭候多时了。上午龙霜将本郡两名最大的富户都送进了郡衙大牢,这两人在朝中可都是有人的,他平时与这两户人家交情也不浅,知道他们身上或许没那么干净,但贩卖私盐那是绝无可能,这明摆着就是构陷,这样的责任他可担不起。所以,只要长安肯来为这件事收尾,叫他这个郡守在郡衙门口站着等上一天都行。
元华明迎着长安来到郡衙后院大厅,见长安畏寒,还特意叫人点了几个炭盆过来。
长安喝了口热茶之后,疲乏的神情稍缓,侧倚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懒洋洋地对元华明道:“元大人,人呢,龙将军已经给你抓来了,这审案断狱乃是你的专长,余下之事,就拜托你了。”
元华明一听傻了,他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将这烫手山芋丢他手上,自己袖手不管了?
“千岁大人,龙将军说张沈两家勾结盐匪贩卖私盐,可咱们抓获的私盐贩子根本没有交代这些啊,张沈两家的人此刻正在狱中喊冤,这……下官真是不知该从何审起啊!”
长安闻言,雪白的眼皮漫不经心地一掀,眼角微微上翘,弧度流畅利落如一把出鞘的宝刀。“听元大人这意思,是龙将军抓错人了?”
元华明:“……”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一时之间他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
“吉祥,把账册交给元大人瞧瞧。”长安也没耐心等他慢慢考虑清楚了再回答,直接回头吩咐站在她身后的吉祥道。
吉祥领命,从怀中拿出从私盐贩子那里缴获的账册,上前递给元华明。
元华明昨天是与龙霜一起行动的,知道缴获了这么一本账册,只是还没机会细看,如今拿在手里细细一翻,见不仅张沈两家的名字在上头,自己的名字也在上头,脑门上不禁冒出一层冷汗。
“大龑律令,贩卖私盐数量超过两升便是死罪,可是你看看这账册上记载的,张沈这两家买盐可都是按斗买的,一年买上个上百斗盐,别说吃了,便是把一家子都腌了,也用不了这么多盐。私盐贩子是没交代这两家卖盐,但是这么多盐,你元大人就敢确保他们没有私底下卖出去个两升三升的?事关性命,他们自是不会主动承认,这不还是要靠元大人你细细地审嘛。”长安缓缓道。
元华明合上账册,掏出帕子拭了拭额上的汗。这次他算是听明白了,张沈两家买盐按斗,他元华明买盐也是按斗来买的啊。这外头兵荒马乱的,官盐价格年年在涨,凡是家里有点余财的,谁不想多买些盐屯着以备不时之需?他若不去审张沈两家,怕是下一个入狱待审的便是他元华明了。更关键的是,账册上既然有他的名字,证明他是知道这些私盐贩子的存在的,而他非但没有派兵捉拿他们,反倒还默许甚至纵容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贩卖私盐,这要给他扣个与私盐贩子共谋的罪名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大冷天的,元大人怎还出汗了?不必紧张,此番你抓了盐匪,缴获这么多私盐,可以将官盐价格降下来些,账册上这么多购买私盐的人,叫他们把盐税补上,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这一旦报上去,那就是功在社稷,陛下会嘉奖你的。”
元华明闻言一怔,长安这是不打算追究他窝藏私盐贩子的事,还准备将此番抓获私盐贩子缴获私盐的功劳让给他?
“千岁大人,您这是……”他一时之间不能完全明白长安此举是何用意。
“杂家已经是九千岁了,纵有再大的功勋,却已无升官的余地,所以这些功勋虚名,安在我身上那是浪费。最要紧的是,如果这功劳安在了杂家身上,你元大人不就人头不保了么?自杂家来了这孤山郡,元大人那是招待周到侍奉殷勤,杂家又怎忍心你人头不保呢?”长安笑意温和地看着元华明道。
元华明明白了,孤山郡是这太监的第一个发力之处,他在此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后头他所要的经过的那些郡县的官民们看的。革纪平的职是如此,保他元华明的性命和官职也是如此。毕竟他是孤山郡的郡守,如果长安把他给办了,后头那些郡县的郡守县令不免就会对他的到来产生惧意和戒备,到时候万一官民勾结一致对外,他此番巡盐之行怕是就要步步维艰了。
但他在孤山郡查获了私盐的情况之下却能保得他这个郡守平安无事,就会传递给后头那些地方官员们一个信息——就算被拿住了短处也不要紧,只要与这太监搞好关系,官还能照样做。存了这个念头在心里,在很多事情的抉择上,他们就不会那么果断地站到他的对立面去了。
而至于他元华明,此番若是听了长安的话构陷了张沈两家,要想不被张沈两家背后靠山报复,除了抱紧这太监的腿之外,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昨天初见,他不过觉着这太监城府深难对付,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太监的可怕之处。不必危言耸听虚张声势,从头至尾都不过是病恹恹的轻言细语,却每一句每个字都如千斤巨石,压得人别说反抗之力了,就连反抗的念头都兴不起来。
“元大人也不必觉着于心有愧,在杂家眼里,为富一方等同于为霸一方,这两家的人好好审一下,也许不必加上贩卖私盐的罪名便够杀头抄家的了。元大人此举算是为民除害,而能为民除害的,都是好官呐,杂家有什么理由不来保你呢?你说是吧?”见元华明愣愣的不说话,长安又安抚性地补充一句。
元华明回过神来,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道:“千岁所言甚是。”
见这元华明是个聪明人,长安也不欲多费唇舌了,站起身道:“元大人能明白杂家的一番苦心便好。”
元华明见他似欲离开,起身相送,快到厅堂门口时,长安忽又停步回身,道:“啊,元大人慷慨解囊,愿出一半家财赈济灾区百姓,杂家还未替百姓谢过元大人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