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年纪比他们还要小的女人。
他眼底有些湿润,强忍着,问:“怎么帮?”
“稳住你爹,便是帮他。只要太尉始终站在他这边,那些乱臣贼子就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若是手中无兵,如何夺权?”长安看到他眼底的水光,顿时有些难以承受。
钟羡不是慕容泓,要怎样的情绪波动,才会叫他露出这等脆弱的模样?上次看见他这副模样,还是她编故事引发他对先太子的追念之时。
长安心中难过,但并没有因此而选择逃避。
她看着钟羡道:“我知道你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否则当初你就不会自请去兖州,如今也不会出现在横龙江畔。我叫你回盛京去,无异于叫你放弃自己的抱负和理想,放弃建功立业甚至是扬名天下的机会去换我一个心安。我本没有这个资格和脸面跟你开这个口,但像我这样的人终究还是更自私一些吧。我这个九千岁是他封的,他皇位坐得稳,我地位才稳。你若答应,这次算我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一个,也许我永远都还不起的人情。”
“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还不起,还要欠,你这不是耍无赖么?”钟羡说。
长安微笑:“是啊,反正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无赖。”
钟羡也笑,但视线却似乎更模糊了些,他再次侧过脸看向江面。
良久,长安估摸着他眼里的水光应该被江风吹得差不多了,才问:“能应吗,钟羡?”
钟羡回过脸来看着她,道:“你都对我用上了求字,我又怎么可能忍心拒绝你?”
“既然不忍心,那我可就得寸进尺了。”长安从袖中拿出一只瓷瓶,递给钟羡道“你此行是出来治水的,在差事没办完之前,若无诏命或特殊原因,不得擅自回京。这里有一瓶药,你每日用筷子沾一点放入茶水中服下,便能让你体软盗汗面色发黄,便如得了黄疸一般。待你因病回京后,只要停服此药,自会痊愈。在服药期间记得要多喝些水。”
钟羡毫无异议地收下瓷瓶,点了点头。
“在盛京,有两个人我放心不下,一是纪行龙,二是李展。待你回去后,能不能帮我打探一下这两人的情况?”长安问。
钟羡道:“好。”
他对她言听计从的模样让人心里格外难受,长安试图用打趣来调节这种容易致郁的气氛:“文和,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乖巧呢。”
“这次的乖巧有条件。”钟羡不苟言笑。
“什么条件?”
“你什么时候回京?”钟羡问。
长安思虑着道:“不好说。”
钟羡眉头微蹙,问:“你此行福州,不仅仅是为了盐务吧?”
长安笑道:“许久不见,你果然是长进了。”
“你别跟我打岔,这次,你到底又想做什么?”钟羡紧盯着她,问。
长安本不欲告诉他,但此情此景下,她实在硬不下心肠来糊弄他,遂道:“福州福王陈宝琛且不说为人如何,他的几个儿子,那问鼎之心却已是昭然若揭了。既然有了问鼎之心,那自然是越早杀掉越好。整个福州,唯有陈若霖这个没有靠山没有羁绊的福王庶子能做到对福王一脉六亲不认斩尽杀绝。我欲借他之手平定福州,但其人有野心有实力,若换他来坐福王之位,我需得在福州看着他。我说归期不定,此乃原因,并非因为此行凶险,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心。”
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说要平定福州……
若换做旁人在钟羡面前如此说话,他定会认为对方是在大放厥词,但是长安,他知道,她说得出,就能做得到。只是这样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不凶险?
陈若霖那样的人,值得她以性命相托?还是,为了平定福州,她不惜与虎谋皮?
钟羡眼神又痛苦起来。
“我知道此事不可能不凶险,我更知道,即便我知道此事凶险,我也阻止不了你。我可以应你所求回盛京去,但你必须答应我我一个条件。在你没有归来之前,我要你每个月都亲自写信向我报平安。长安,你答应我,当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事,你不必犹豫,我永远都会帮你。不计代价,不择手段。”
饶是心硬如长安,听到这般肺腑之言,也忍不住泪盈于睫。
她含泪而笑,道:“不得了,我居然能有从你口中听到‘不择手段’这四个字的一天。”
钟羡眼底泛红,弯起唇角道:“大约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相识数年我才有这么一点被你同化的迹象,已是意志坚定难能可贵了。”
长安失笑:“谁说不是呢。”她转过身看着横龙江面,江面上浪潮翻涌波澜起伏,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江风猎猎,吹拂着岸边并肩而立却又彼此沉默的两人。
眼看天色渐暗,长安对钟羡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钟羡颔首:“你先回吧,我要去渡口一趟,看看那边的情况。”
长安就自己先回县衙了。
钟羡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这才收回目光,往右边远处的堤岸看了一眼,见那隐隐约约的人影还在,抬步走了过去。
一身华丽红衣的陈若霖站在大片的芦苇丛边,面朝江面背对钟羡,手里把玩着一片苇叶,开口便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钟羡原本就对他没好感,如今见他如此无礼,自是没有惯着的耐心,冷淡反问:“这也是你有资格问的?”
陈若霖轻笑,回过身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只初生牛犊,抬起左手做了个动作。
茂密的芦苇丛另一边突然转出来两名侍卫,押着一名被堵着嘴的男子。
钟羡看到那名男子的瞬间,只是觉得他眼熟,待他想起这人是谁时,面色骤变。
陈若霖见他变了脸,挥手让侍卫将男子押走,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钟羡似笑非笑道:“你说,如果此人出现在朝堂之上,你和长安,还能否如在刘光初面前那般轻易脱罪?”
钟羡抬眸看他。
方才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和刘光初的表舅何松元一道出现在赵王府除夕夜宴上的那名乐师,也是赵王刘璋寿宴血案的目击者。
这人竟然没死,还落在了陈若霖手里。
“当然了,你是太尉独子,只要钟太尉不想绝后,拼了命也会保你。再不济还有长安这个看似聪明,实际上却傻得可怜的女人。如果事发,我敢担保,她在自救之前一定会把你先摘出去。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完全可以对这样的威胁不加理会。”陈若霖道。
“你就是用这个威胁她的?”钟羡想起长安晚上与这人同房很可能是被逼迫的,胸口一阵血气翻涌,无意识地握紧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