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女宦 第490节(1 / 2)

可是这辈子一路走到现在,依附于她,需要她为其负责的人越来越多,而她现在又是这般处境……这福州,她还是需要杀出一条血路来,就算不为她自己,为她身边这些全然无辜却会受她连累的人,她也得这么做。

薛红药,她才十六岁,又是在这种对女人荼毒极深的社会环境中长大,遭遇了这种事,她内心真的能熬过来吗?若她长安能善终,便养她一辈子也无妨,可她若不能呢?

长安想得脑仁儿疼,便起身来到里间,吉祥知道她的习惯,一早在盆架子上放了一盆水。她打湿布帕擦了擦脸,感觉头脑清醒了些。这时她忽然觉着有些不对劲,霍然回身。

一身华服的陈若霖靠在她的床架子上,勾着月牙儿看着她。

长安移开目光打量起房里的家具摆设。这人绝不是从门进来的,她不敢说龙霜他们的防卫天衣无缝,但也绝不可能疏漏到让他这么大个人进入她房间而毫无察觉。

“不必看了,待会儿我走时,你自然也就知道我是如何进来的了。”陈若霖道。

长安将手中的布帕往盆里一扔,溅起不小的一片水花。她冷眼看着他,问:“你来做什么?”

陈若霖在她床沿上坐下,道:“方才在街市上,你杀了廖安轩之后,回身那一眼真是看得我心惊胆战辗转难安。我就在想,你那么凶的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所以,特意过来问你一问,那一眼,究竟为何而看?”

“何必多此一举呢?装睡的人固然叫不醒,却也无法让人相信他是真睡。同理,坐享其成之人就算无法证明是他导演了鹬蚌相争,但也无法让人相信他真的不是那个渔翁。”长安微微抬起下颌道。

“渔翁?你不会以为,今天这一出,是我的手笔吧?”陈若霖双手往后撑在床榻上,笑得一脸无奈。

第632章 不配

“所以你过来是想告诉我,廖安轩并不在你的监视之中?还是,你不知道薛红药是我身边的人?”长安一想起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她,就恨不得把他也和廖安轩一样抽上一顿。

果不其然。

“我知道啊。但我知道不代表就是我做的手脚吧?或者在你这里,知情不报,也得与案犯同罪论处?”陈若霖兀自一副‘不关我什么事’的模样。

长安咬牙,少时,她略略松开攥紧的手指,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可以滚了。”说着她就侧过身去,唯恐自己再看这个男人几眼,就要忍不住与他动粗。

陈若霖却偏不如她的意。

他自床沿上站起身来,缓步来到长安身边,低笑着问:“这是生气了?你凭什么生气啊?我是你的什么人,一定要照顾你的情绪保护你的人,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说的是,在我眼里,你什么人都不是。相处这么久,你总算是有点自知之明了。”长安冷傲道。

陈若霖闻言,伸手握住长安的肩,强硬地迫使她转过身来面对他,垂眸看着她道:“知道么,廖安轩怕她死了,一开始并不敢太折腾她。直到你快要到榕城的这一个月中,才手段百出无所不用其极,力求让她在你面前显得凄惨无比。这一个月,我有的是机会救出她,也有的是机会告诉你。可是你不让我靠近,你不跟我说话啊。你自己说,我凭什么要冒着被你怀疑遭你冷眼的风险,来为你筹谋?为大局?那我像如今这样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廖安轩自己找死,林家那小子在此事中也干净不了,为了给薛红药报仇,你自然会与老九和老十七对上。为私情?你对我有情么?你没有。哪怕我对你掏心掏肺说尽了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对别人说的山盟海誓,你对我,终究是心如铁石。你说,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到底是你的责任大,还是我的责任大?”

长安与他四目相对,唇角渐渐露出一抹他熟悉却并不想看到的笑容。

“知道为何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感动不了我么?因为,跟我谈感情,你陈若霖,还不配!”她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将他推开,看着他渐渐结冰的目光继续道“你为什么敢这么放肆地对我?是因为你真的不怕慕容泓么?哪怕他是个被掣肘的、未能完全掌权的皇帝,你一个藩王庶子,势力再大,能与他相抗衡么?他弄死你不会比弄死一条狗更费力。你敢这么对我,不过是因为,我在这里,会让他投鼠忌器而已。

“孔仕臻那一局,你一方面试探钟羡在我心里的分量,一方面也试探我在慕容泓心里的分量,结果很让你满意吧?芙蓉镇,你明知就算我被抓也未必会死,为什么还要舍命来救我?因为你心里清楚,一旦我被抓,不管慕容泓肯不肯用陶夭来换我,福州,我是肯定来不成了。而你,却已经得罪了慕容泓,若没我在手,你会是什么结局?哪怕你凭实力干掉了你的兄弟登上福王之位,没有慕容泓的认可,你这个福王之位,坐得稳么?你拼命,用你的话来说,不过是因为你习惯了。你习惯了自己想要什么东西,就用命去换,因为除了这条命之外,你也没有其他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不管你图什么,我都无所谓,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理解。但是,这次你踩到了我的底线,底线之外,寸土不让。后面的路怎么走,你自己看着办吧。”

如此不留情面专踩痛脚的一番话,只要稍有些自尊心的男人,都会被气得转身就走。

但陈若霖没有。

他非但没走,就连一开始听到“不配”两个字眼中本能凝出的坚冰都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底线?这算什么底线?若这是底线,那纪晴桐又怎么说?是你自己踩了自己的底线,还是,你把她送给张君柏做妾,是觉得她真的能因此而余生幸福?”他问长安,碧蓝的眸子光彩熠熠,仿佛有一条海蛇在里头游弋,无与伦比的美,淬着无与伦比的毒。“我一早就试出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薛红药袖手旁观,也不过是为了不再让你有自欺欺人的余地而已。”

长安缓缓皱起眉头,问:“周光松是你的人?”

“你以为呢?”陈若霖抬手去碰她的脸,被长安打开。

陈若霖无所谓,继续道:“装什么情深义重?你所谓的身边人,你亲手送出去被人糟蹋的就是理所应当,别人自作主张掳去糟蹋的,就是天理不容了?怎么,因为这番糟蹋,没能让你从中得利么?底线?在我看来,这算什么底线,不过是牌坊而已,还是婊子立的牌坊。”

长安抬手就想扇他,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瞧见没?这才是你的底线?牌坊不容推倒,真面目不容拆穿。”陈若霖扣着她的手腕眸光诡谲,“中午在街市上,你说廖安轩他娘只有对廖安轩才有慈母之心,旁人在她眼里都不过蝼蚁而已。其实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慕容泓,有什么是你不能牺牲的?与他比起来,谁在你心里不是低人一等?你为了他如此奋不顾身,到底为了他身后的天下,还是为了成全你自己能成为一个配得上帝心所向的女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早就说过了,你和我是一类人。你自以为的不一样,不过是因为你给自己立了太多的牌坊,其实难副。而我却不屑于你这般伪装罢了。只是这些牌坊,糊弄一下外人也就够了,要是连自己也被糊弄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是鬼,那就太可笑了!”

“放手!”同样是不留情面专踩痛脚的一番话,刺得长安都分不清疼痛到底从何而来,只知道本能地挣扎。

陈若霖伸手扭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到了盆架之侧的铜镜前,两人的影像一前一后地映在铜镜中。他站在她身后,眼睛看着镜中因铜镜本身的原因而面目微微扭曲的她,附在她耳边道:“不过你放心,尽管你自私冷漠又爱装腔作势,但我还是认为我这辈子非你不可。毕竟老话说得好,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说完,他脸上勾起一个冷而艳丽的笑容,松开她,回身移开房中的衣橱,从衣橱后头的暗门中离开了。

长安还站在妆台前,看着镜中面目模糊的自己,缓缓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话虽难听,说的却是事实。不管她如何狡辩,纪晴桐就是她亲手送出去的,为了削藩,为了,慕容泓。

纪晴桐她喜欢张君柏吗?她不喜欢。她喜欢的是她长安。她的自愿奉献,泰半也有喜欢她这一因素在里面。若她想阻止,她阻止不了吗?

她当然阻止得了。可是,她终究没有阻止,而是顺水推舟了。

如果不是在心里觉着纪晴桐比不上慕容泓重要,她又怎么会为了他把纪晴桐牺牲掉?

纪晴桐那样的女子,跟着张君柏,日日夜夜,纵不愿意也要佯装愿意,心中所受之痛苦折磨,真的会比薛红药少吗?

她不是想不到,只是无人戳穿,便装作不知罢了。

陈若霖没有说错她,她明知无法和慕容泓善始善终,还愿意这么做,无非只是为了成全她自己而已。

自私冷漠,装腔作势,是她没错。

长安别过头,不想看到镜中自己的那张脸,然后慢慢地趴在了妆台上。

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为什么要活成这样,既不能问心无愧,还不能潇洒快活。自私自利全都是为了成全自己,到头来却还是觉得一无所有。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陈若霖从地底密道回到自己的院中,面色不虞。

一名身穿水红色纱裙、花容月貌艳光四射的女子正在廊下徘徊,一抬头见他回来,高兴地迎上去,挽住他的胳膊甜笑道:“爷,晚膳已经准备好了,酒也给您冰好了,现在去用吗?”

“嗯。”陈若霖稍稍收敛了眸中的阴霾之色,与这位伺候他最久的侍妾芸姬一同来到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