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是绝对不能送去荆州的,但赢烨既然提了这样的停战条件,他就必须得谨慎应对。他不是钟羡,他没有资格不顾一切恣意任性,因为他没有那样一个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站在他那边替他挡风遮雨的爹。
孔仕臻之事他之所以会那般动怒生气,其实追根究底,不过是绝望罢了。长安是他认定的唯一一个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会站在他这边,且有这个能力与他并肩作战的人。而她却为了钟羡背叛了他,为了那个本就拥有了很多的钟羡,背叛了除了帝位皇权就只剩下她的他。
他那么痛苦绝望,是因为他嫉妒得发狂。他的自尊心让他无法将对她那样狠心的真正原因诉诸于口,但当时他,的确嫉妒钟羡嫉妒得发狂。
今日钟羡还在朝上用杀妻求将来激他,许是在他看来,自己为了坐稳这皇位,已经是面目全非性情大变了吧?在他眼中,他慕容泓为了身底下这把龙椅,已经狠心冷酷到可以将自己所爱的女人拱手送人。
他是狠心,他是冷酷,因为自从兄长死后,身边所有人给他的选择永远都是狠心与冷酷二选其一,没有人给过他第三个选择,除了长安。
凭心而言,他难道不想顺从长安的意愿去选择仁慈,选择善良吗?可是长安尚且为了他在狠心冷酷着,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独自仁慈和善良?他为了谁去仁慈善良?
从来都是因为没得选,才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这条孤独的帝王之路,他也没指望别人能懂,因为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不太懂。
钟氏父子骑马回到太尉府,直接去了钟慕白的书房。
屏退来奉茶的下人,钟慕白一双眼平静而犀利地看着钟羡。
“父亲有话不妨直说吧,孩儿不太习惯这般无故不上理事院。”钟羡道。
“你的心思你母亲已经与我说了,孔家女不能做我钟府的儿媳,你的正室必须是我与你母亲一早为你相中的慕容家女儿。”钟慕白开口便道。
钟羡微愣,他原以为父亲叫他回来是为了就今日朝上之事问责于他,没想到居然是为了他的婚事。
“为何?”愣过之后,他问。
“自古儿女婚事皆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想问什么?”钟慕白道。
“我不过想知道,之前父亲从未就婚事给过我什么压力,如今父亲却为何执意要我娶大司农的女儿?我有什么必须娶她的理由吗?”
“你需要什么理由?在为父看来,慕容家与我钟家门当户对,大司农与为父也志趣相投,那姑娘你母亲见过,本身也没什么问题,如此便可了。”
“既如此,那父亲为何不在相中之后就直接去大司农府上下聘?”钟羡望住自己的父亲,试图从他的眼神里分辨出些真心与假意来。
但目之所及,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钟羡有些后悔,近几年他只顾着忙自己的事,竟未发觉,父亲比之从前,不仅老了,也变了许多。他不知道促使父亲改变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但他真的很自责。他早已不是孩子了,他有这个责任照顾自己的父母,如果父亲真的往不好的方向去改变了,那也是因为他这个儿子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
面对钟羡的这一问题,钟慕白没有立即作答。
“您没有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就去慕容家下聘,一方面是不想在人生大事上逼迫于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一线反悔之机,不是吗?爹,从这一点上来看,您并非真心觉得大司农是绝好的亲家人选,那您为何会生出要与他家联姻的念头?”钟羡问。
“因为我觉得你不够强,所以想为你寻一个将来能给你助力的岳家。慕容怀瑾欠缺就欠缺在一个出身上,但比起其他豪门望族,他家有个最大的优势,那便是他们是皇亲,却又与皇帝没有利害关系。我们钟家若与他家结亲,便于互相扶持各展所长。这份稳定,是别的家族无法给予的。”钟慕白道。
钟羡仔细观察着自己的父亲,最终确定,他的父亲对于端王一事,应该确实是一无所知。
“若父亲想要的真的只是这样一份稳定,那我就更不能娶大司农的女儿了。”钟羡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且危险的决定。
“为何?”
“因为,端王是大司农的孙子。”
第640章 千岁府
纵世故练达处变不惊如钟慕白,也被钟羡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给惊得愣了半晌。
“端王是慕容怀瑾的孙子?你从何得知?有何证据?”他坐直身子,半是怀疑半是急迫地问。
“从何得知我不能告诉您,证据我也没有,但我对这一消息深信不疑。”钟羡态度诚恳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我能确定地告诉您的,唯有我与您一样,想要的只是稳定。近几年我总是自请去外地办差,鲜少有时间留在家里陪着您和娘。我这么做并非因为我有多大的野心和抱负,而是因为我误以为我自己已经拥有了稳定的生活,想去外面为朝廷为百姓尽我所能地谋求更大的稳定而已。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所以我回来。以后我不会再轻易离开您和娘,我会留在你们身边,成婚生子,循规蹈矩,不再让您和娘为了我的事而操心。所以,哪怕我方才与您说的最后被证明是假的,但就目前而言,我也不愿意为了和慕容家联姻而冒一丁点儿风险。大司农的女儿,我是绝对不会娶的。希望爹您能理解我。”
钟慕白定定地与他对视半晌,最终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出去了。
不同于盛京的尔虞我诈波谲云诡,长安此刻身边一片歌舞升平。
她看中的那处建在山崖面朝大海的园子是六王子陈若雰的岳家郑氏为赏景而建的园林,也不知福王用了什么办法,居然真的叫郑家人在三天之内就把那处园子收拾干净了给长安住。
长安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搬进了新家,可惜还是住不下,于是山脚下多了一溜的违章建筑。
这园子原名“瀛园”,长安搬进去的当天,陈若霖便给她送来一块黑底鎏金的华丽大匾,上书三个大字——千岁府。
长安甚觉满意,当即命人把旧匾撤下来新匾挂上去。
“这个大厅我很喜欢。”园子大门开在东面面朝连着山道的广场那边,园内最南面是一片直接延伸到海边的断崖,断崖上长着一株姿态清奇的松树,这座带有月台的大厅就建在这断崖之上,往西北方向可以俯瞰整座榕城,往南则是一片汪洋大海,往东是长长的海岸线。
站在月台之上松树之下,长安的衣袖袍角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眯眼看了会儿晴空下白浪翻滚的大海,回过头对身边的陈若霖道:“我想在这座大厅里举办一场盛大的乔迁宴,我的琴师需要拿回他的琴。”
陈若霖看着她左颊上那道越长越细越显精致的疤,左颊上凹出月牙儿,道:“今晚去城中看歌舞,买我的银子可准备好了?”
“要准备多少银子?”长安问。
“很贵。”
“多贵?要是超过一百两我就要慎重考虑了。”
陈若霖失笑,刚想开口,吉祥过来向长安禀道:“安公公,盛京来人了,说要见您。”
“什么人?”长安回过身,问。
“龙将军说,好像是钟公子身边的侍卫。”吉祥说。
“让他进来。”长安转身回到厅中。
不多时,一名侍卫在龙霜他们的陪同下来到大厅,向长安行礼。
长安瞧了,果然是耿全手下的一名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