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忍不下去,那也就无需再忍了。
细长的手指仿佛要抠进谁的血肉中去一般收拢攥紧,那只红肿含泪的眼中,麻木空洞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怨毒和仇恨。
安府。
纪行龙急匆匆从外头跑回来,差点与从房间里捧着痰盂出来的下人撞个满怀。
他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儿,问:“李公子怎么了?”
下人道:“又吐血了,纪公子你快去看看吧。”
纪行龙来到房里,见李展形销骨立面色发黑地躺在床上,一副随时可能会咽气的模样。
他有些发愣,迟疑地来到床边坐下,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唤:“李哥。”
李展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纪行龙,竟还露出个微笑,声息孱弱:“阿龙,你回来了。”
“是许大夫派人去叫我,说……”
李展看着他,道:“说我不行了,是不是?”
纪行龙低下头。
“安公公的人,你转交给他没有?”李展问。
纪行龙闻言微微一顿,抑着心虚点了点头。
李展并未怀疑他,见状松了口气,道:“转交给他了便好,我只怕你为外人所惑,与他作对。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他,你都不要相信,他不是坏人。他若是坏人,你我都不会在此了。”
纪行龙想到自己被送人为妾的姐姐,没有应声。
李展瞧着他的样子,伸出枯瘦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尽最后的余力苦劝:“阿龙,你是要入仕的人,安公公他有陛下的宠幸,你若是与他为敌,却要去投靠谁?”
“我谁也不靠,凭我自己本本分分办差不行吗?”纪行龙刚甩开他的手就后悔了,不是因为自己的话,而是因为自己的举动。李展是真心为他好的,他看得出来。
李展看了他半晌,微微点头:“好,你是有本事的,我知道。”
纪行龙有些无所适从,默了半晌才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置办?”
李展摇摇头,道:“你走吧,以后也不必来了,我的后事已托付了许大夫。秋闱在即,你不要分心。”
纪行龙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别哭了,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只是我走以后,你就真的是独自一人在盛京了,若以后遇到实在迈不过去的坎,你就试着去找找钟羡钟公子,他与安公公是有交情的,说不定会看在安公公的份上帮你一把。”李展道。
是夜,尹衡从外头饮宴回来,刚行至自家附近的巷道中,便在拐弯处被纪行龙拦住了。
“诶,行龙,你怎的在此?”尹衡见着他还有些高兴。
“我特意在此等你的。”纪行龙道。
“有事?”
“李展要死了。”
“哦。”尹衡感慨,“想他曾是司隶校尉之子,在盛京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高门子弟了,想不到最后竟是这等下场。”
纪行龙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顿时怒了,情绪激动地问:“可是当初你给我药时明明说只会让他病上一阵子的,他怎么会死呢?”
尹衡眉头一皱,道:“听你这话,你是怀疑我利用你毒死了李展?”
纪行龙不语,但脸上分明写着“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原因?”
尹衡面色放了下来,问纪行龙:“那你倒是说说看,害死他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你别忘了当初是你一直跟我说担心你姐姐,我为了帮你才给你出的这个主意。”
“那他为什么会死呢?”纪行龙想到这一点心里还是很难过。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许他本来就有病,不过凑巧赶在此时发作罢了。”尹衡道。
纪行龙僵在那里不说话。
“难不成你以为我是贪图他手里那批人?呵,我为了帮你又不打扰你读书科举,花费时间精力金钱养着这帮人打探你姐的消息,到头来反倒落你怀疑,既如此,我何苦来哉?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将那批人的花名册和联络方式拿来给你,以后你自己当手便是。”尹衡说着就要往家里去。
纪行龙忙扯住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太过凑巧了。”他清楚这种事自己做不来,李展要死了,在这件事上,他已没有了退路。
尹衡站在他面前,负手看着别处,也一副生气的模样。
两人沉默了片刻,纪行龙讷讷地问道:“最近有我姐姐的消息吗?”
尹衡道:“她在鸣龙山下一个名叫汝仙的山村里,过着农妇一样的生活。”
“农妇?”纪行龙瞪大眼睛,他们姐弟出身书香世家,一辈子都没干过农活,姐姐她怎么能够做农活?
“张君柏呢?他好歹是梁王世子,我姐姐纵然只是妾,也不该如此对她。”他气愤道。
“张君柏在山村一侧的兵营里,把你姐姐养在村子里仿佛就是为了伺候他自己的。他白天在兵营里练兵,傍晚去你姐姐那儿,你姐姐要亲自种菜煮饭给他吃,给他洗衣喂马,身边连一个仆妇丫鬟都没有,什么都得自己做。”
纪行龙转身在墙上狠捶了几拳。
尹衡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斥道:“疯了吗?手不想要了?”
纪行龙无力地靠着墙,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既焦虑又痛苦。
“亏你还有心思去管别人死活,不说全力准备秋闱之事。那地方穷苦闭塞,你姐姐过得又十分艰辛,万一得个病,怕是连好好医治的机会都没有。你若不能出人头地,你姐姐这日子要熬到何时才是个头?”尹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