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就是有些人心胸狭隘天生命贱,当不起这泼天的富贵,一旦当了,那必然是要致祸的。你说对不对呀尹姐姐?”她伸手触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面目狰狞“你我在闺中便是密友,又一同入宫,一同不得宠,原以为这辈子会互相依靠着共同度过。后来你得幸,你一飞冲天,我由衷地为你高兴。可是你呢,我不过在宫宴献舞时得了陛下的赏,你便在送我的舞鞋上做手脚,让我跌倒在火炉上,毁了我这张脸……不过后来我也琢磨明白了,你这是心虚,所以害怕别人堂堂正正受宠。你说你传出有喜那段时间,不正好是长安安公公回宫那段时间吗?后来安公公死了,你诞下皇子,陛下就不停地赏你,赏你的家人,给你抬位分,让你尹家从微末之流一跃成为数一数二的达官显贵,然后再一踩到底。登高跌重,他这分明是恨你呢。为什么?该不会当年你的得幸有喜,也有猫腻在里头吧?不然同样是为他诞下皇子,他待你和贤妃的态度怎么就这般迥异呢?”
尹蕙始终没动静。
裴滢渐渐觉得无聊,长叹一口气道:“罢了,都无所谓了,反正现在陛下心情好,我们这些不得宠的日子也能跟着好过些。对了,听闻新皇后脸上也有一条疤,想来,她该是不会像你一样憎恶我脸上这块疤,说我人不人,鬼不鬼吧?”
听到这句,尹蕙猛然回头,发髻尚梳得整齐,一张脸却苍白似鬼,颤着久未说话的嗓子干哑道:“新皇后……是谁?”
“钟太尉刚认回的庶女,闺名叫做钟意。不过,奇怪的是,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生得很像当年的安公公呢,就连脸上的那条疤,都一模一样。”裴滢见她终于有了反应,愈发痛快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死了,太后杀了她,八年前她就死了!”尹蕙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门边抓着打不开的门扉大声叫道,震得门外的铁链和锁头哗哗直响。
裴滢退后两步,看着门缝里她那双通红的眼,笑道:“尹姐姐,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该不是当年安公公之死,真是你的手笔吧?哎呀,那可大大不妙啊!若新皇后真的是安公公,那你,还有你的胜儿,不知道接下来又会遭遇些什么。尹姐姐,你自求多福吧!”她大笑着转身走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她!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尹蕙看着她悠悠离去的背影,摇晃着门扉高声厉
旁边那正房里的老臣被她这边的动静惊到,声音也跟着高了起来。
“啊,陛下,陛下在哪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自从在钟家祠堂“认祖归宗”之后,因要筹备婚事,长安就暂时搬去了钟府居住。
既去了钟府,慕容泓自然不能如之前一样动不动就来串门,但是忍又忍不住,于是隔几天便派长福来钟府,借有事要与长安商议的名头将长安召进宫去。
这日上午,长安进了宫,慕容泓还在天禄阁被大臣缠着,长安就亲自拎了点心去石渠阁看望正在读书的孩子们。
慕容旭还小,食量不大,为免腹中饥饿,上午下午都要进一次点心。
今日上午的点心是栗子糕,也算是当季食品。
慕容旭本来看到长安来给他送点心还挺欢喜的,这孩子很好收买,几餐美食几个玩具就能让他服服帖帖的。但是打开食盒盖子见是栗子糕,他脸上的表情居然暗淡下来。
“怎么?不喜欢吃栗子糕?”长安问。
“不是的,我只是又想起皇兄了。皇兄对我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久都没回宫了,也不来读书。”慕容旭抿了抿小嘴,看着长安道“安姑姑,我好想念我皇兄。”
“过两日,安姑姑带你去看你皇兄好不好?”长安道。
慕容旭眼睛一亮,问:“真的吗?”
“真的。”长安点头。
他高兴起来,用洗过的小手抓起一块糕点来吃。
“慢点。”长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眸中若有所思。
待她拎着食盒走出石渠阁时,长福已经在外头等她多时了。
她跟着长福一同来到距石渠阁不远的天禄阁,慕容泓见她来了,自是欢喜非常,一把抱住了磨磨蹭蹭地就想亲她。
长安伸出一指抵住他的唇,道:“我想去见一见尹蕙,你派人带我去好吗?”
慕容泓面上的愉悦之色须臾散尽,眉头微蹙道:“见她做什么?”
“她若知道皇后是我,以她与我过去的过节,定会担心我得势后报复她们母子。她很可能会以死谢罪,以求我不要迁怒她的儿子。”长安道。
“她若不想活,旁人又能有什么办法?”想起八年前自己与长安起的龃龉以及长安受的那一剑,慕容泓是恨毒了尹蕙,顾及慕容孤才没杀她。至于她会不会自尽,他根本毫不在意。
“我不想看到第二个陈若霖。”长安看着他的眼睛,“也不想看到你与陈若霖一样,做出虎毒食子之举。”
小半个时辰后,长安坐着步辇来到飞龙峡别院。
侍卫将尹蕙门上的锁打开。
枯坐在房里的尹蕙抬起手微微遮挡着从门外照进来的明亮光线,眯着刺痛的眼看向那挟着满身阳光踏入她这座囚笼的人。
好容易眼睛适应了光线,看清了来人的脸之后,她直接僵住了。
“你……竟然真的没死?!”
长安颔首,“差一点点,侥幸而已。”
尹蕙看着她怔怔不语,良久才移开目光道:“你来做什么?杀我?”“你记不记得,当初,是我把你选进宫的。”长安道。
“呵。”尹蕙冷笑,“这是在做什么?在杀我之前还得给我罗列几个诸如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罪名么?长安,你有这个必要吗?”
长安不接她的话,只一边在屋里徘徊一边道:“我清晰地记得,当初我是因为什么选你的。当时我已经从你面前走过,又倒退回来。听到我叫你,你抬起微微泛红的眼,不敢置信却又惊喜万分地看着我。正是你眼中那股单纯而强烈的感情,让我选了你入宫。我想着,你家世不高,人看起来温润单纯,而且明显是想进宫伺候陛下的。将来若有机会,许是能成为陛下身边的一朵解语花,在他烦闷忧愁时,为他解忧。”
她停下来,侧过脸看着尹蕙:“你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我辜负了你的期望?那是期望吗?那是奢望!你以为我不想做到你说的那样吗?我做梦都想。可是,后宫又岂是容人做梦的地方?陛下眼里心里都只有你,对我不屑一顾。太后赵宣宜周信芳欺我压我,全然不给我喘息之机。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身为宫妃,我渴望亲近他,为他生儿育女,我错了吗?你让他愁眉不展痛苦万端,我就想为他除掉你,我错了吗?”尹蕙有些歇斯底里道。
“你没错,但是你做这一切的前提,应该是你忠于他。”长安道,“原先我不知道太后有孕,所以也没往那方面想,后来我知道了,我才明白,你之所以能怀上他的孩子,是你与太后共同谋划的结果。如若不然,在太后的掌控下,凭什么就你怀上了,别人怀不上呢?你伙同太后设计他,你背叛了他。”
“我没有!”尹蕙大叫着流下泪来,“当初我虽不知太后为什么要我设计陛下怀上子嗣,但是,这本来就是我梦寐以求之事,对陛下来说也不是坏事,我凭什么不答应?后来发现太后有孕,我才知道她的真正目的。但是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害陛下,更没想过要让太后那个老毒妇得逞。八年前那个宫变之夜,我就在隔壁的正房里陪太后听了一夜的厮杀声。你知道吗,我当时就想着,万一陛下有所不测,我拼了性命也要杀了太后那个老毒妇为他报仇。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他,只除了,将你是女子之事告诉了太后。但是就当时你那恃宠而骄欺君罔上的模样,你觉得我想为他除掉你的想法有错吗?有错吗?”
长安望着她,良久,道:“虽是手段卑鄙了些,但确实不算大错,所以,今天我才会来见你。尹蕙,你还想不想见自己的儿子?”
尹蕙哭声一止,抬眸看她,“当然想,哪个母亲会不想见自己的儿子?但是我不相信你会有这么好心。”
“我这番好心,确实不是为你。慕容孤是你的儿子,也是陛下的。他被自己的父亲过继给伯父,心中必然已经有伤,你若再含恨自尽,我担心这孩子心中生恨会毁了自己的一生。诚然他不是我的儿子,他一生是好是坏也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生在天家,为了那把龙椅那身龙袍,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事情并不鲜见。但是我希望你明白,只要有我在,慕容孤,永远不可能有机会弑父杀弟夺位成功。
“你固然没有大错,但你尹家的覆灭,却是实打实的铁证如山,你二哥尹衡一开始便勾结慕容怀瑾与福王也是事实。你若真的爱你的儿子,希望他有个好的将来,你就应该让他明白,尹家落到如此地步,你落到如此地步,他落到如此地步,都是你尹家自作自受,与旁人无涉。
“我听说你将他教养得很好,宫里宫外的人对他都是交口称赞,那你在他眼中,必然是个正直慈祥的好母亲。我可以让你和他见面,但是你必须继续扮演好你母亲的角色,而不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怨妇,和满腔仇怨的复仇者。待他长大了,若他还是一个孝上悌下备受称赞之人,待他大婚时我会请求陛下放你出去与他同住,享受天伦之乐。是拉他与你一同堕入黑暗,还是让他牵着你一同走进光明,这个决定,你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