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穿过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却没有直接出城, 而是绕到了城北那边的大使馆。

下了车，骆雪跟着他们这一行人走进了大使馆里面, 这不是她第一来, 上一次在谈合约的事情的时候她就来了一次, 只是这一次, 似乎气氛有一些凝重，大使馆外面全部都是拿枪的士兵，刺刀上面冷锐的光芒在阳光下面一闪一闪的, 平添了一股子的肃杀。

这是英国使馆，他们进去之后，就直接朝最里面的大厅进去了。

大厅里面的议事桌上面, 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要是有些个眼界的人恐怕能够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谁，谢大帅、陈世承、还有英法两国的领事都已经全部到场了，闻人启也和陈世承一块儿来了。气氛显然已经有点儿冷峻了，谢大帅沉这一张脸，瞧着脸色不太好, 对面的陈世承也是的，毕竟两方都已经准备打了，突然间谈和谈不拢也是正常的。

闻人越一行人进来之后气氛才为之一松, 谢大帅脸色才终于好看了一点儿，露出了一点儿笑意，“九爷好久不见。”

“谢大帅也好久不见了。”闻人越苍白的面孔上面浮现了一点笑容。

两方互相寒暄之后, 就各自落座了，再次进入了正题。

其实谢大帅心中是憋着一口气的，他刚刚准备一口气拿下整个福悦城，谁成想九爷出面调停了，谁都知道九爷背后就是闻人家老大的意思，那位在政界的影响力那么大，若是不想要他拿下这个城市，他还真的不能够拿下。

这谈不拢的，不光是这赔偿的问题，还有英法两国的领事，他们是支持谢大帅打的，因为谢大帅之前许下了他们不少的好处，而且还可能从这里头好好的捞上一笔，要是没有让他们满意的条件，他们自然要百般阻挠了。这就便利了谢大帅，要是谈不拢，可不就能够打了么？这下子九爷也没有办法调停了，自然是最好的了。

九爷的加入，也只是让刚刚言语当中看不见的硝烟弥散了一点儿，这再谈了几句了，双方又针锋相对了起来。

骆雪临时被拉过来当了闻人越的翻译，轻声地替他同步翻译着那几位领事的话，直到那英国的领事直接将手里面的笔一放，说了一句什么，骆雪一愣，忍不住皱起了没有，轻声地翻译道，

“如果能够和平解决这件事情那就是最好的，既然你们不能够接受我们上一个要求，那么我们退一步，我们只希望能够得到景州和福悦城码头对我们的船降税百分之三，这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只要你们答应，我们就完全同意。”

那一边，对面的林祥胜听到了这话，心中一喜，相比之前要求，这个已经是十分不错的条件了，他稍微换了一下语气，翻译给了谢大帅听，末了还低声加了一句，“大帅，咱么现在收税是百分之五，要是降低了也还有百分之二十，比给让他们要景州的丰裕街要好多了......”

谢大帅一听，也觉得可行，点了点头。

那一边，陈世承也听到了，低头思索了片刻，也准备同意了，毕竟这减税到底也减不了多少，和之前要求扩大租借的要求要简单多了。

骆雪看着闻人越，有点儿欲言又止，但是她人微言轻，只好抿抿唇，不说话了。闻人越伸手将自己手里面的信件折叠了起来，低声道，“对他们说，不降税。”

骆雪一愣，没有想到他想到和她想的依样，于是依样翻译了。

要是真的减税了，按照英国人的实力，不出几年就可以把一块儿的运输生意全部包揽了，商业利益是小事，但是要是整个航运都掌握在了英国人的手里面，景州和福悦城就彻底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了，这几年倒是看不出来，日后的危害就大了去了。

好在九爷一直没有松口，还不轻不重地提了一下德国，那两国的人才微微收敛了一点儿，不再提那关税的事情了。

整整一下午，到了日落时分才结束了这一次的会谈，结果就是谢大帅退兵，不再侵犯福悦城，同时，作为交换，福悦城也要将一部分码头交给谢大帅管理，英法两国的人可以在景州和福悦城建厂，但是必须要得到陈、谢两位的同意。

虽然陈世承很不满意这样的结果，甚至更希望是让关税，但是九爷的态度强硬，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条件，会谈终于圆满完成了。

拟写合同的时候，本来英国人那一边的想要自己的人写的，闻人越却让自己的小翻译动手了，英国人也无奈，刚刚那小翻译的水平是有目共睹的，他们也不好找这个借口借题发挥，只能够答应了。

那些外国人果然想要在那合同上面做手脚，骆雪留了一个心眼，用词十分严谨，绝对不棱模两可叫人钻空子，按照闻人越说的，将合同拟好了，给那两国人过目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闻人启知道是九叔把小豆丁给带过来了，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要是搁在别人手里头说不定还真的让他们钻了空子了，他笑着摸摸骆雪的脑袋，“做得很棒，回去给你加工资......”

那小姑娘一听到加工资，就立马眉开眼笑了，闻人越瞧她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轻声哼了一声，“小启，你这个小翻译还不错，我这边正好缺一个翻译，你瞧着可方便？”

闻人启一听这个，连忙笑道，“若是九叔想要的话，就看她自己了，小豆丁，你愿意跟着这位先生麽？”

骆雪点了点头，她愿意跟着一百二十银元。

闻人启失笑，伸手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一块怀表，“一会儿我让管家叔叔给你结一下工资，这些日子你跟在我身边挺久了，这块怀表就送你了，以后好好跟着我九叔，那可是前途无量的。”

骆雪点了点头，接过了怀表，和闻人启道了谢，重新回到车上之后，还伸手和闻人启挥了挥手，这些日子闻人启待她不错，是一个无论从任何当面都没得挑剔的老板。

“很舍不得麽？啾啾？”

“嗯？”骆雪一愣，转过头来，正对上了他的眼睛，他刚刚是说了，啾啾？？

“我以为你当初离开的时候，也是会舍不得的。”他淡淡道，重复了一遍那个称谓。

加长的轿车宽敞的后座只有他们两人，骆雪一下子就僵住了，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叫她啾啾，虽然她纠正了他很多次，但是他还是很坚持地叫她啾啾，两人相伴了几百年，这个称呼已经牢牢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面，几乎是同一时间，眼前这个黑发苍白的青年，就和上一世那个金色眸子的剑修重叠了起来。

“蠢，蠢剑修？”

骆雪的脑子已经彻底宕机了，蠢剑修怎么可能跟过来了？不是每一世的他没有记忆麽？而且这个样子也不像啊......

他平静地看着她，其实他有过很低落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到处找她，可是天上地下，都没有她的身影，他害怕她出事，也害怕她受苦，但是再次见到她，却看到她泰然自若的样子，仿佛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知道她的神魂和一般人不同，甚至和一般的修士也不同，能够附身到了小鸟身上，就连之前的琉璃仙子，他也能够察觉到，虽然神魂和身体的气息是一致的，但是却有一些不能够融合，不然也不会被凤凰泪牵引地离魂......他不由得想到，这是不是对于她来说，只是穿梭的过程中的小小的一段呢，在那之前，还有许多、许多。虽然他没有记忆，但是那种失去的感觉，却并不陌生。

他静静地看着她，黑眸里面已经平静多了，仿佛那发了疯一般的找了她三年不存在一般。

骆雪被他这么看着，忍不住低下了头，其实她也愧疚，有的时候，欠别人东西多了，就觉得债多不压身了，她一贯又是没心没肺的，要是一直这样的话，她也能够继续走下去。但是一旦被人挑破了，才觉得沉得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

她轻声道。

他伸手将她额边的碎发拢到了耳后，微微用力，将人搂进了怀里，他将头搁在了她的发顶，垂眸，叹息了一声，“别哭了，只要你以后不要离开我，我就不怪你......”

在一起了一千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眼睛真的掉眼泪了，他伸手擦了擦她的小脸，抿了抿唇，低声安慰道，”“我不怪你。”

骆雪抱住了他的腰，许久之后，才哽咽道，“我不是自己想要走的，要是可以留下来我也不想来的，吃不饱还要干苦力，好不容易当上翻译了还要到处跑......”

“以后不会了......”他安抚性地吻了吻她的发顶，叹息道。

前往金陵的路上，已经是夜里了，骆雪的身体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子，没多久就睡了过去，闻人越伸手将自己的大衣解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车灯的亮度，他叹息了一声，看着趴在他腿上睡着的小姑娘，摸了摸她细软的长发。

到底是因为什么，她才要不停地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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