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儿,阿宝不再往下说了,她将家中另外五只木雕小马带来了,正与裴观为她雕的那只凑成六骏。
六匹木雕的小马就摆在多宝格里,一旁摆着那对纳征时,裴家送到林家的水晶雁。
最后那几年,她一直躺在床上。
因腿脚无力,恭桶就摆在床边,戥子十分精心,用一回就替她换干净的。
分明青春正好的年纪,廊前是药炉,廊后晾着恭桶。
越是这样,阿宝越不愿意多喝水,她强健过,有一日连下床都要人抱,怎能忍受!
可她又只能靠米粥汤过活。
躺久了的病人身上都会生褥疮,有了褥疮浑身气味难闻。阿宝从未长过,连头发也一样打理得精神,每日都会梳齐挽起。
一个戥子,一个福儿,二人打叠起十二分精神,才给她体面。
外头人来探病,也不过略坐坐,裴观隔几日来看她一次,见她时,她总是穿着干净衣裳,躺坐在床上的模样。
裴观至多觉得丽嘉她面容憔悴罢了。
人人嘴上说的都轻巧,又哪会当真明白久病这二字,有多么的折磨人。
磨她的身子,磨她的精气神。
那时这对水晶雁就摆在架上,阿宝时时瞥见,还让戥子取来水晶雁让她握住。
她并非多么看重征纳礼,只是羡慕大雁南来北往,能去她去不了的地方。
裴观还在自顾自说:“你要是不愿意住在松风院,那就跟珠儿一道,或是再回娘家住几日,我去同母亲说。”
“我回娘家去,正可给阿兄送行。”她还想去见见大妞,她与大妞,再没见过。
“也好,你回娘家去住几日,还能清净些。”裴观微微颔首,她在这儿总会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必要忧心的。
待用完饭,裴观还回书房去,走时殷殷嘱咐:“要是真头痛,不拘多晚也别忍着,知不知道?”
阿宝送到他到门边,见他走到廊前还回身看她,冲她示意,让她回屋中去。
心头忽生感慨:似他这样,已是极好的。
这念头才刚生出,脑海中便响起许多人的声音。
红姨,戥子,结香,螺儿,福儿,还有裴珠……
每个她身边的人,都会在不同的时候,说出同样的话。
“似姑爷这样的丈夫,已然是难得的了。”
“我往后嫁人,若能有哥哥的一半好处,我都认了。”
“再怎么,少爷还是有心的。”
阿宝不由心中一凛。
燕草看她久久站在门边,只当两人已然和好,走上前来,笑盈盈道:“姑娘,姑爷人都走远了,快进来罢。”
“回家住几天呢?”戥子问。
“五六日罢。”
既是预备住五六日,那带的东西也不他用太多,可阿宝又道:“把我的鞭子铁弹子,还有阿爹的信和那图,都带上。”
“那小马呢?要不要也带上?”戥子指指博古架问,昨儿她看着木雕小马出神,又不知添的什么怪毛病。
阿宝看了那匹木雕小马一眼,抿唇摇头:“不用。”
就先将它留在这儿。
“那人呢?带几个人回去?”戥子问完,又一拍巴掌,“松风院里那些丫头,这下可不敢不老实了,她们不会以为你是生气才回娘家的罢?”
“随她们怎么想。”阿宝一听见松风院这三个字,便忍不住皱眉,心底倦意上涌,“让燕草点人罢。”
还有福儿,此时她虽才来,可最后……只怕连换衣和收裹都是她一手办的。
戥子必是支撑不住的,她那双眼睛都快哭瞎了。
第二日阿宝还未出门,留云山房内便围聚了许多人。
隔着曲桥吵吵嚷嚷,福儿极是机灵,她立时便道:“我去前头瞧瞧出了什么事。”说着撒脚往前去。
她虽十三岁了,但身量不足,瞧着也就十岁出头才比决明高一点。她去前面打听,不起眼。
燕草将螺儿姐妹俩都留下,走时还叮嘱:“虽再不会有人动那歪心,可你们俩也警醒些。”
螺儿重重点头:“我知道,绝计不会再出事了。”
众人正预备要走,那边决明跑来了:“少爷叫我来说一声,说萧公子来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别人不明白什么意思,燕草和阿宝是明白的。
留云山房就那一处大门,书房离门又近,上回没认出来,不定这回也认不出来。
阿宝看了燕草一眼:“我想起来了,二十七是至圣先师诞辰,咱们家得致祭,我回去一趟再回来怕时候赶不及,你留下来把该预备的预备了,明儿再派车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