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墉对答如流:“似这等事,想是以卑诬尊来定罪。”
以太、祖的脾气,护短也得护到底,那个弹劾官员必是杀头了事。
要不然宋祭酒也不会又安然了二十年。
“陛下有何定夺?要不要……发下去查实?”
景元帝沉吟:“先搁下,眼下要紧的是北狄犯边。”京城虽才秋日,边境已然下雪,秦王不日离京。
件件事都比奏疏中死了的监生更重要。
这封奏疏虽在御前搁置了两日,但风声已经传出去了,连宋祭酒本人都收到了消息。
他年近八十,却并不曾因年老便放松学规,反而愈加苛刻。
裴观弹劾他的事传入国子监中,监生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被宋祭酒看见,严令不许谈论,违者都关入惩戒室内。
罚饭,罚抄学规。
一日两日还能按得住,隔得几日,消息越传越广。
裴观的书房内收到许多信件,有大骂他不敬师长的,也有赞许他的,更多的是来劝他的。
“陛下留中不发,只怕有意保宋……”宋祭酒在太、祖朝都能全身而退,当时那件案子已是盖棺定论,陛下又怎会推翻先帝的决定。
裴观心中颇觉微妙,当今连太、祖定的皇帝都推翻了,还有什么不能推翻的。
只这事,上辈子未发生过,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何必如此?宋祭酒年已八十,还能在祭酒的位子呆几年?何不趁他因老病致仕时,再上奏请立新规?”
这是温和一派。
更激进些的,就差指着鼻子骂裴观欺师灭祖了。
裴家入仕途的几位,都在国子监里读过书,大伯二伯俱都曾是宋述礼的学生,连裴观的父亲也是。
裴大老爷先是因为侄媳妇在留云山房内,故不便来此。
等到阿宝一回娘家,他便赶来:“六郎,你上呈奏折,因何不与我商量?”
裴观默然:“大伯不会应允。”
裴大老爷一顿,确实,他不会同意。
奏折已经呈上去了,裴大老爷再是急气也无用,他两辈子都不曾对裴观说重话,上辈子更是因为侄儿投到齐王门下,就此辞官。
此时却道:“你翅膀硬了。”
裴观肃立,此时大伯的年纪,与他上辈子死时也差不多,他躬身作揖:“污名骂名,我一力承担。”
正是因为宋述礼寿数快到了,更该早些替死去的监生们讨回公道。
有骂的有赞的,还有劝的,其中萧思卿,算是来看热闹的。
他看裴观与人说了半天话,等到人皆散去,他才问:“你走这步,我不明白。”难得也有他不明白的事。
“为了求名?这事就算你赢了,也是骂名多过清名。”
“为了求利?能有什么利?你才当了几年的国子监博士?就算他获罪,也不会破格提拔你当祭酒。”
“你究竟,为了什么?”
裴观看了萧思卿一眼,他满城找他的心上人,这事儿已经渐渐传遍京城。外头都在传说萧思卿肯以北宋四大家的真迹,换一个女人。
这话一放出去,自有人贴着京城的地缝替他找。
还有人干脆选一位美人送上门,听说他性好冶游,自然就找那些色艺双绝的。可俱都被他赶了出去,人人都道,萧思卿找的难道是个天仙?
听见他这么问,裴观如实答道:“你不记得陈如翰了?”
斋中最刻苦的学生,因家贫,连国子监发下来的衣裳银都要留下,总在衣裳不起眼处打布丁,还接抄写点卯的活。
监生们每日要交五张大字,以萧思卿的性子,陈如翰说不准还替他抄过书。
萧思卿略略思索,摇了摇头,他全然不记得此人。
他记得有许多这样的人,但他们在他脑中并没有脸,也没留下名字。
裴观垂眸一笑,这便是他能跟陆仲豫相交,但跟萧思卿当不了朋友的原因。
这事虽在文人中传扬得广,更有为宋祭酒站队的官员写奏折反驳裴观,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还有将太、祖对宋祭酒的点评写下呈上的,说宋祭酒治学虽严,但严而有爱,广育群英,是天下师之典范。
这些奏折越积越多,消息传到裴观耳中,他知道光一个宋祭酒还不成势,必是有人在后推手。
这人他自然知道,齐王一系一直想要拉拢宋述礼。
裴观先将第二份奏折按下,静待齐王一系还有什么动作。
朝中议论纷纷,阿宝自然不知消息。
她在家中跟红姨一道替阿兄收拾要带的衣裳,陶英红道:“那边儿都已经下雪了,你的衣裳得厚些,最要紧的是鞋,冻掉了脚趾头那可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