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点头应允,跟着便问起裴三夫人的事:“你阿爹在世时,与你娘好不好?”
她阿爹只要说起娘来,就狗熊挂鼻涕。
从阿宝的娘作姑娘时说起,说她爱吃的辣子,爱骑的马,马脖子套着的铜铃铛,和纵马出去一路的“叮玲”声响。
又说他们成亲之后有了阿宝,肚里刚揣着娃娃时,阿宝的娘自己还不知道,天天去骑马。待知道怀了孩子,把她娘吓得足在床上倒了三天。
“后来呢?”小小的阿宝撸着阿爹的胡子问。
“后来?后来你娘就躺不住了,我还怕把你颠坏了,如今看来你这骑马的本事,说不定是在你娘肚子里学的。”
阿爹这些故事,说了得有一百遍。
她听了这么多她娘的故事,可从没裴观说过他的爹娘。
今日上香,她又听见裴三夫人对着牌位说话,先是骂丈夫无事生非,自己安闲了一辈子,死了给儿子惹麻烦。
跟着又告诉他将要给裴珠定亲:“你放心,我不会简薄了她。”
以前阿宝并不懂,自她作了梦,梦见几个寒暑她就那么躲在床上,才知道,这是寂寞。
阿爹说了一百遍娘的故事,也是因为寂寞。
“父亲和母亲……”
裴观顿住,他还真想起来父亲母亲是如何相处的,他小时候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些,后来就少了。
“那你知不知道娘每回去拜你爹,都要说说话?”
这个裴观倒是曾见过,这么想来,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对着他的牌位说的话,要比父亲在世时多的多。
阿宝看裴观沉吟:“晚上咱们到正院陪娘用饭罢。”
“也好,是有许久不曾陪母亲用饭了。”
“咱们悄悄的去,先不要惊动她,叫她高兴高兴!”
裴观笑了:“好。”
这个好字拖了长音,颇有纵着她胡闹的意思。
夜里裴三夫人正用饭,她一个人吃饭,就在内室的罗汉榻上摆饭,一格梅花洋漆小几都摆不满。
面前一碗汤,半碗粥,再加几碟送粥的小菜。
陈妈妈就坐在下首,也有张小桌,摆了一样的菜色,陪着裴三夫人用饭。
听说裴观来了,裴三夫人诧异道:“怎么这会儿来了?”
待瞧见把食盒子都拎来了,裴三夫人笑道:“你们就该吃你们的,我晚膳至多喝一盅汤,再喝些粥。”
“大伙一道用饭,那才香呢。”
从内室挪到明间,屋里的灯全点起来了,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一半是她和儿子吃的,一半是阿宝吃的。
“这红彤彤的,看着就辣嗓子,你也不怕?”裴三夫人指着一碟辣酱问阿宝。
阿宝反盯着裴三夫人桌上那碟白乎乎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家乡的吃食,毛豆腐,寻常人是吃不来的。”
阿宝看那豆腐果似长一身白毛:“这……这是长了霉?”
“就是长毛的才好吃。”
除了裴三夫人和陈妈妈能吃,家里无人吃这个,是以阿宝虽也来用过饭,但这些菜不会端到她面前。
阿宝跃跃欲试,裴观一把按住了她的筷子,冲她摇了摇头。
裴三夫人笑起来:“观哥儿打小就怕这个,丁点大的人,怎么哄都不肯尝一口。”出嫁二十多年了,还是只有跟她一道嫁过来的贴身丫头,能跟她一起吃这毛豆腐。
“那诸暨还有什么?娘还爱吃什么?”
“那可就多了,梅干菜,松香年糕,藤羹……”因在守孝,裴三夫人说的都是素食。
“藤羹是什么?”
“就是拿米浆做成的薄饼,切丝可以做面,成块的饼里也可以包素包荤。”裴三夫人忆起儿时时光,不知不觉面前一碗粥就变成了半碗粥。
待她说起诸暨过年的习俗,又吃了两个素馅的小饺子。
面前的素饺和米粥全吃干净了。
陈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少夫人可得常来。”每顿就吃半碗粥,身子怎么能养得好。
裴观一直默默听着,有些事,就连他都没听母亲提过。
第二日他们又去了。
头一二天,裴三夫人还不习惯,吃多了积食,吃了个山楂丸子,又到院中散步消食才好受些。
到第三天,不得人来,裴三夫人已经吩咐小满:“叫厨房别懒着,多钻研钻研新的辣菜,怎么阿宝吃来吃去就那两个,我都看腻味了,再不行请个崇州厨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