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想的是,她嫁的并不算远,一二年回娘家是勉强了些些, 四五年总能回家一趟。
一等就是二十五年。
到预备起回家的箱笼了, 裴三夫人件件都不满意:“这些衣裳都太素了。”她母亲还在堂,出门的时候她一身嫁衣,回家时一身孀居素衣,惹母亲的眼泪。
裴珠悄悄把这事告诉阿宝:“母亲说挑不出衣裳来。”
“那就全做新的!”二十五年才回一趟娘家, 自然件件事都要称裴三夫人的心意。
隔几天, 新料子就送到裴三夫人房中。
荔色,降红,石绿,松绿, 各色的织锦缎子堆叠在那儿, 戥子和立春一道去上房, 还特意说:“这是少爷少夫人特意孝敬夫人的。”
“我哪能穿这些。”颜色是她这个年纪穿的,可她到底是寡妇,织金织银,妆花云锦都过于华贵,穿出去惹人耻笑。
阿宝知道裴三夫人不肯用这些裁衣裳,特意抽出功夫跑了一趟:“娘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管别人说什么,让外祖母高兴就行。”
“彩衣娱亲嘛!”
裴三夫人一听就知这话是儿子教给阿宝的,想到她离家的时候,母亲不过三十出头,这会儿连她都要四十了。
点头让针线上人赶制衣衫,又再挑了几匹颜色轻的,给珠儿裁上。
催促阿宝:“我知你事忙,但大祭之后,许夫人就要来,你预备得如何?”
裴观调职的消息一出,道贺的帖子雪片似的飞上门来。
裴三夫人之前还曾说今岁送来的辞青帖子少,一夜之间,各家纷纷来请赏冬景。
这些帖子若要排期,莫说冬至了,直能排到元宵节去。
裴三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之前家里出事,也就只有几家人来信问候,这会子倒来得密了?”
就算是来信问候的,也不全是好意。
还有特意写信来恶心恶心人的,装傻冲愣佯作不知,信中殷切问询裴三夫人,问裴观是怎么了?不是在家守着孝么?怎么外头的话说得这样难听?
着实把裴三夫人气得够呛,但她那会儿哪有精神来管这些,连信都没立时回复。还是裴观进宫之后,她才将那些信笺又翻出来,一一回信。
裴三夫人把之前那信跟这回送来帖子,一并拿给阿宝瞧:“你看看,原来是怎么说的?如今反来道贺,真是拉得下脸皮!”
裴三夫人这会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饶有兴致的将这些人说给阿宝听:“这一位同我也算有闺中之谊,又都嫁在了京城……”
初时两人也曾当过一二年的好友,裴三夫人嫁得好些,也时常请她来作客,互送衣食玩意儿。
阿宝一看帖子就知:“吴夫人。”
“你怎知道?”裴三夫人很是诧异,跟着看到帖子上的落款,以为阿宝是问句,点点头道:“就是她,你可还记得你与观哥儿成婚,吴家送来的贺礼?”
这些事阿宝怎会记得。
看她摇头,裴三夫人从鼻子里头哼哼出一声来:“自咱们一起嫁到了京城,先时还好,后来她便事事要同我比较。”
一面说一面觉得好笑:“我又不是那种性子的人,大家既是旧友,好了歹了,互相问候,互相帮衬岂不好?”
偏偏吴夫人嫁人之后性子慢慢变了,见着裴三夫人过得好些,心里便酸。
若是裴三夫人日子难过,她必要上门来陪些许眼泪,说些宽慰人的话。
“说是宽慰我,句句都得反着来听。”吴夫人刚嫁进门便一举得男,裴三夫人却过了几年才终于有孕。
那会儿两人倒还好,吴夫人又是给她送送子观音像,又是邀她到城中娘娘庙去拜祭添香油。
裴三夫人初时还感激她,嫁到婆家便是举目无亲了,能有个旧友在,她心中总能宽慰些。
慢慢才觉出不对来。
“这种事本是天定,她却像是胜了我一筹。”裴三夫人这些年也没人好说,说给外头人听呢,怕人家觉得她背后说人。
原来又与裴珠并不亲近,不能说给庶女听。
至于儿子,那更不成了。
她说上两句,裴观就要讲些圣人言论。气得裴三夫人直瞪眼儿,她难道没读过圣贤书?只是嘴上痛快两句都不成。
那会儿她也曾黯然,要是亲生的女儿还在,长到十来岁,母女俩必有许多私房话能说。
今儿借着吴家送帖子来的由头,一口气全说给阿宝听。
小满看夫人说得兴起,送上点心攒盒,沏上热茶。
正是午间日头最好的时候,暖阁里窗户大开着,裴三夫人坐在软榻上,身后垫了大引枕,手两个手枕,舒舒服服窝在里头。
桌上摆着海棠攒花盒中堆满了蜜饯果子,配上杏仁酥,炸栗团,枣儿糕。
红的彤红,黄的金黄。
阿宝先吃块杏仁酥,又嚼了个炸栗团。
“后来她也生了个女儿,瞧我们观哥儿越来越出息,她就想同我定儿女亲事。”
那时裴三夫人已经看透吴夫人的本性,同她连来往都少了,怎么会定儿女亲。
“我怎能让观哥儿有这样的岳家。”